逆位之光 第36章 第 36 章

顾晏离开后的第一夜，沈墨几乎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度过的。短暂的、被噩梦缠绕的睡眠数次被紧急电话打断——要么是某家合作媒体在压力下态度动摇，要么是“启航科技”的某个小股东顶不住溢价诱惑准备出售股份，要么是网络上又爆出新的、更恶毒的谣言。每一次惊醒，他都需要在几秒钟内彻底清醒，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下达指令，稳定军心。

当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吝啬地洒进办公室时，沈墨感到的不是疲惫，而是一种被磨砺到极致的清醒。他像一把出鞘的剑，寒气逼人，所有的情绪和软弱都被压缩到了最深处，只剩下纯粹的功能性——分析、判断、决策。

方薇送来的早餐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已经凉透。沈墨只是灌下了一大杯黑咖啡，苦涩的液体灼烧着空荡荡的胃囊，却让他的大脑更加清明。

“沈总，这是昨晚至今的舆情汇总和‘大洋资本’最新的股权变动情况。”方薇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但汇报依旧条理清晰，“负面舆论的热度在部分平台有所下降，但在一些垂直论坛和社交媒体上仍在发酵。‘大洋资本’的持股比例已经上升到18.7%，距离触发强制要约收购的30%红线越来越近。”

沈墨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数据，眼神锐利如鹰。“联系上的那几家愿意发声的独立技术博客，文章发布了吗？”

“已经发布，正在推动传播。但对方的水军力量很强，我们的正面声音暂时还被压制。”

“继续投入资源，不要在乎成本，关键是要在专业圈层内形成对我们有利的声浪，影响机构投资者的判断。”沈墨手指敲了敲桌面，“‘启航’董事会那边呢？”

“顾总离开前已经做了安排，我们支持的董事正在积极游说其他成员，但目前形势不乐观，有几个摇摆派态度暧昧。”

沈墨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董事会里的博弈，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利益，还涉及人情、站队和长远风险的评估。顾晏不在，有些关系他难以直接插手。

“知道了。保持压力，随时汇报。”沈墨挥挥手，方薇躬身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寂静。沈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将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在脑中铺开，如同在审视一张错综复杂的战略地图。

恶意收购、舆论攻击、内部背叛、LP动摇……对手的攻势多维而猛烈。他们资金雄厚，关系网盘根错节，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硬碰硬，胜算渺茫。

必须找到他们的弱点。一个足以撬动整个战局的支点。

他再次尝试回想“原著”，那片记忆的迷雾却更加浓重，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所谓的“剧本”。他彻底放弃了这徒劳的尝试，将全部心神沉浸在现实的信息洪流中。

他调出了沈氏集团、楚氏集团以及顾承志名下主要关联企业近三年的公开财报、债券发行记录、重大资产交易公告……所有能搜集到的金融数据。屏幕上的数字如同浩瀚的星海，冰冷而庞杂。

没有“预知”的指引，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金融分析工具和最严谨的逻辑推理。他像一個考古学家，在残破的泥板上解读古老的文字；又像一个侦探，在纷乱的线索中寻找那根串联一切的线。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沈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只有眼珠在快速移动，追踪着屏幕上流淌的数据瀑布。

他注意到，沈氏集团在过去一年里，进行了数笔规模巨大、但回报周期极长的海外基础设施投资。同时，其短期负债比例显著上升，现金流指标出现恶化迹象。为了支撑这些投资和维持运营，沈氏近期密集发行了数笔高息债券。

楚氏集团的情况类似，但其主要问题集中在房地产领域。随着宏观政策收紧和市场降温，楚氏多个大型地产项目陷入滞销，资金回流缓慢，同样面临着不小的短期偿债压力。

而顾承志方面，他动用的资金似乎更多来自于顾氏家族内部某些非公开渠道的拆借，以及利用职权进行的某些边缘性操作，这些操作隐秘，但风险极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在沈墨脑中渐渐清晰。

对手联盟看似强大，但支撑其发动这场战争的核心——巨额资金——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沈家和楚家自身都背负着沉重的财务压力，他们投入“大洋资本”和舆论战的资金，很可能是在极限施压自身现金流的情况下挤出来的，甚至可能动用了高杠杆。

如果……如果能找到一个机会，进一步加剧他们的资金压力，或者，让市场意识到他们脆弱的一面……

沈墨的目光，锁定在了沈氏集团即将到期的一笔巨额公司债上。这笔债券的规模，几乎相当于沈氏集团一个季度的营收。如果这笔债券出现兑付问题，哪怕只是市场产生疑虑，都足以引发连锁反应，抽干沈氏本就紧张的流动性，甚至可能波及到整个联盟的信心！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纯粹基于公开信息和逻辑推理发现的、对手联盟的阿喀琉斯之踵！

兴奋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沈墨的四肢百骸。但他立刻压制住了这种情绪。这只是一个推测，一个可能性。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精密的推演，以及一个恰到好处的引爆时机。

他立刻接通了赵燃的内线。

“赵燃，集中精力，深挖沈氏集团和楚氏集团所有公开和半公开的债务情况，尤其是短期债务和即将到期的部分。我要最详细的结构、利率、持有人分布，以及任何可能影响其兑付能力的潜在风险点。”沈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但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清晰。

“明白！”赵燃的回答简短有力，带着接受挑战的兴奋。

放下电话，沈墨感到一种久违的、源自自身能力的笃定感在胸腔中蔓延。没有依靠任何外挂，没有参考任何“剧本”，他完全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分析能力，在看似绝望的困境中，找到了一条可能的生路。

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尽管他依然独自坐在这间空旷的办公室里，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压力。但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力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这座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的城市。阳光刺破云层，给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顾晏，他在心里默念，我会守住这里。不仅守住，我还要找到反击的机会。

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成为最坚固的盾，也会成为最锋利的矛。

孤军奋战，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他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投入工作。眼神专注，脊梁挺直，如同一位独自镇守孤城的将领，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已然看到了破晓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