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生存指南 第7章 尘埃

众神陨落，天地新分。

人道气运大兴，一批又一批仙人飞升中天。仙官重新划分职责，与鬼界妖族三分治之。

鬼界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游。天帝，鬼帝，司水元君在三元日驾临人间。

雩阴城内众鬼本是有罪之人，鬼帝在中元节降下福旨，准许众鬼收到家人书信与思念。

一条黑水河自阴火山流淌而过，注入下沉数丈的大道。河道上漂浮着各色河灯，有缘人就会收到家中亲人来信。

嬴仲景站在黑水河旁，看到一盏属于自己的河灯，将其从水中捞出，他拆开信件。

“一切随心。袋中物品尽数取用，不必回禀。”短短数字，笔锋力透纸背。不是师父，又会是谁。

他将信件揉成一团，肩上的红红不假思索一口吞下。是时候该回去了。

叩门三声，美艳鬼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隙。

松笑山端坐在土炕上，角落里一坨焦黑的东西在蠕动，那正是没几天可活的美艳鬼。

她惊恐地盯着两个害她至此的男人，哆嗦着不敢说话。

松笑山径直问：“走？”

美艳鬼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带我走，松郎别丢下我！”

松笑山面带柔情，抚摸美艳鬼焦黑的脸颊，“走？与你去凡间再续前缘？”

美艳鬼不停点头，去了人间身体还能养回来，留在这里撑不过一日了。想到近日松笑山所作所为，她眼带怨毒却又不得不讨好地笑。

“可笑。”甩开美艳鬼，松笑山抚平了衣袖。找个鬼相好日日吸他阳气不成？

“妾也行，侍女也行，我……”美艳鬼转而看向嬴仲景，“我知你最是好心，算姨母求你。你也已经报复我了，啊？”

嬴仲景面色漠然，当日白吞儿及时出现劝走王十五，病死鬼的残躯被扫去。

没有任何人记得这桩祸事，病死鬼可不是罪孽深重的鬼！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杀死。

他以同出鬼城为条件，与松笑山合作。松笑山可是毫不犹豫放弃了这位情人。

眼看二人出门，美艳鬼绝望咒骂：“我要告诉王大人，你们是活人，是天杀的凡修！”

各怀心思的二人走在路上，嬴仲景压低声音：“换班后，就是你我离开之时。眼下我要去换鬼铜，松道友在此等待半个时辰。”

松笑山微微一笑，示意他速速离去。

嬴仲景扭头便走，心道你若不跟来，出城后你我就是陌路。你敢跟来，届时就自求多福吧。

他来到南城门，躲在角落朝南门看去。

白吞儿不知何时飘到他身侧，朱红的瞳孔幽幽盯着他。嬴仲景念了个诀，缩小身体进入其腹中。白吞儿骗过鬼将，顺利进入阴火山。

随着白吞儿一级级台阶向山内深处走去，嬴仲景不可避免看到了人间炼狱。

满山的鬼魂泡在岩浆中哀号，眼中怨毒嘴上求饶。

鬼帝寝殿华丽阴冷，平日里白吞儿就是在此处代替三恶煞向鬼帝陈情。

嬴仲景从其体内出来，搜寻阴火珠的踪迹。

寝殿中有一池，池中有四朵红莲，其中一朵上有一颗赤金宝珠。白吞儿发出王初一的声音，“快去！拿到它。”

此处定有限制，否则凭白吞儿就能做到。嬴仲景不敢大意，白吞儿又催促：“你是活人，不惧池中炎热，至多混沌片刻。再不走娘娘就该回来了。”

嬴仲撕下布条，探到池中并无异常，这才将红莲中的阴火珠取走。阴火珠握在手中，异常滚烫。

池中出现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正对着他嘻嘻哈哈，口中喊：“你瞧他是活人。”

“我们要不要告诉娘娘？”

“那女子忒坏，才不要。”

“有活人闯进来咯！有活人闯进来咯！”

白吞儿上前将四朵红莲拽出来踩踏。莲花迅速枯萎，又一起哭喊：“别踩我们，我们错了，我们发命誓绝不告密。”

嬴仲景将把其捧起丢回水池，再次遁入白吞儿体内，出言催促。

一道细小声音传进耳内：“谢谢你。”

匆忙赶回府衙，王初一提醒：“一会儿我要将鬼魂放出雩阴城，娘娘很快就会派鬼将捉拿我。你跑吧，不过我要你拿八颗百鬼丹换，不然我岂不是太亏了。”

“要取百鬼丹，我就得逼出体内药力，恢复凡人身份。”王初一的临时变卦，嬴仲景还在意料之中。倒是王初一没有在事后杀人灭口，让他有些怀疑。

他坐下运功，须臾散阳丸药力失效。他身上散发的活人气息让王初一也忍不住咽口水。

飞快从变回来的藏宝袋中取出遮阳符贴在衣领，阳气才被隐藏。他又发现一个锦盒，盒中竟有十枚百鬼丹。他动作一顿，取出八颗抛过去。

王初一从内室取来一大块鬼铜，颇为心痛：“原本要二十颗百鬼丹才能换取的量。”

待王初一将木牌毁掉，嬴仲景才换上黑袍走出府邸。还没走出多远，一阵红光亮起，整个鬼城地动山摇。

数千鬼魂逃到大街上，见鬼就咬，见了鬼差就跑。整个雩阴城禁制失效，鬼将巨大的身影暴露在众鬼眼中。

一位红脸鬼将手持巨剑，大手朝城中抓去。

美艳鬼爬到大道，瞪大双眼，不甘地化为灰烬。

嬴仲景深深看她一眼，接上红红往城门赶去。回到约定的地点，却不见松笑山的身影。大门前，数百小鬼冲破鬼差看守逃往阳间。

身后是那红脸鬼将，跑在最后的鬼魂被大刀斩为一缕青烟。

不知怎的，红脸鬼将一眼就发现装成鬼魂的嬴仲景，张开嘴吸了口气，无数鬼魂被吸入腹中。

嬴仲景也不例外，巨大的风力让他避无可避。他落下来时，四方都是鬼魂的哭喊咒骂。

一剑刺在皮墙上，只留下一道划痕。他点起火符，几张模糊鬼脸出现在眼前。

红红吐了一地水，小小的身躯变大数倍，道行也恢复到千年。它露出尖牙利爪，对着鬼肚又咬又抓。

好硬的肚皮。

嬴仲景从藏宝袋翻出阵旗摆出大雷火阵，开启后阵内会燃起不熄的烈火，直至烧尽一切。

有千年狐妖妖力加持，他得以催动大雷火阵。

烈火将鬼将肚皮烧得焦黑，耳边响起天雷，众鬼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不出一刻工夫，鬼将肚皮被烧出一个小洞。他朝众鬼招手，与狐妖化为遁光飞出牢笼。

他穿梭在街道小巷，忽然扭头朝后抓去。一人的身影慢慢浮现，正是不见踪影的松笑山。他以为这人早就逃出城了。

松笑山面色惨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你带我出去吧。我……我的大部分法器毁了。”

嬴仲景反问：“鬼门大开时你去了哪里？”

松笑山自然没说他跟在嬴仲景身后，路上又险些被面具鬼将捉住，折了不少法器。

嬴仲景对这心思深沉舍弃弟子的人并无好感，但他也不会将松笑山丢在这儿，有恩怨出城再解决，以防松笑山此刻要鱼死网破，于是点头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松笑山追上来，往他手上塞了个阵盘。

见他起了兴致，松笑山解释：“此乃百里传送阵。有了它，一次至多传送近二百里。每传送一次要消耗不少灵力，当然在此界是不行的。”

二人先去了北门，面具鬼将守在门前，此处不通行。

镇守西门的是一位獠牙鬼将，镇守东门的却是红冠高帽的王初七，只有在此鬼手上还有离开的可能。

嬴仲景在离开前还想见一个人，他叫松笑山躲起来，匆匆离去。

“嬴仲景就这么死啦？哇哇哇。”鬼十七坐在茶摊，有鬼将在，他这等小角色都轮不上登场。

看着王初七送来的名单，鬼十七很是难过，嘴里发出一阵稀奇古怪的嚎叫。

“**人。”

鬼十七转身，竟看见死鬼嬴仲景没死，还完完整整地站在那儿。

他想说这你都没死？忽又觉得嬴仲景哪里不同了。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举着一把宝剑靠近。

鬼十七晕倒前，心想这人要杀我灭口。修士果然是天底下心思最深沉之人。

将鬼十七放倒拖进巷子，嬴仲景将一颗百鬼丹放在其手心。又握紧对方手指，让手倒扣在腿上。

“承蒙你的照顾，有缘再见，十七兄。”嬴仲景说罢，朝东城门急速前进。

一炷香后，鬼十七长吸一口气醒来。发觉手心握着东西，张开一看竟是百鬼丹。他慌张地观察左右，确定没有其他鬼后，将药丸藏到袖子里。

他回想一遍，觉得没向嬴仲景透露什么，遂从地上爬起。今夜之事只怕与此人有些关系，他又气又愁，最后摇摇头朝府衙走去。

阴火山大殿。

鬼帝坐在幕帘后。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有什么话说。”

王初一跪在地上，结巴道：“小人这么做都是为了娘娘。再这般下去，不只是鬼府那位，天庭和昆仑也会知晓。”

“知晓什么？”

“知晓娘娘您吞噬魂魄，以此增进法力。”

王初一话还没说完，两侧鬼将上前将他按倒在地。他的舌头被拔去，身下地板一空，入眼之处是无尽炼狱。

鬼帝看向红莲，“你们说，王初一如何盗走了阴火珠？”

红莲们花瓣一张一合，叽喳道，“不知，我们只是睡了一觉。”

“也许是他的纸人把阴火珠盗走了。”

鬼帝无心再听，对莲池的方向摆手。莲池中最大的红莲被连根拽起掉进炼狱。剩下三朵叽喳的红莲噤声，沉到水底。

“倒是嘴硬。”鬼帝伸出五指，一朵红莲飞到手中，此刻她心中忽然又有了更好的主意。

她从识海中分出一缕元神投在莲身，红莲害羞地将自己包裹起来孕育新魂。

再看昏死过去的王初一，舌头又重新长出来。鬼帝召白吞儿进来，叫它将王初一抬走。

眼下她无暇顾及究竟是谁盗走阴火珠，她需得动身前往鬼府，向鬼帝罗鄂陈述这场骚乱的起因。

嬴仲景和松笑山，此刻正隐去身形朝东城门靠近。有千年狐妖在旁协助，松笑山也信心大增。

只见王初七站在城门前，双手握着红刀，对往城门外冲的鬼魂劈砍。

随着一**鬼魂被砍得魂飞魄散，这些渴望重回人间的鬼终于想起王初七恶煞的称号。

可他们不想退，百年也遇不到这样的机会。再不走，就回不去啦！

它们怒吼着，奔涌而来。

其中一个颠颠的女鬼道：“在哪儿？郎君你在哪儿？我闻到你的气味啦，你终于又死了吗。你等我呀，要是，要是让我抓到你。嘻嘻！”

“硬闯还是用术法隐身？”松笑山手头拮据，不禁看向嬴仲景腰间藏宝袋。

“隐身。”面对那把斩鬼刀，嬴仲景也不敢肯定能毫发无伤。

二人缩小身形藏在狐妖毛发中。妖气将它周身包裹，它化为红光急速向城门奔去。

正奋力砍鬼的王初七只觉眼前一花，闻到一股夹杂其他气息的鬼气。他举起大刀随处乱砍，险些把几个下属也砍了。

松笑山已看见外面的高山，心中正雀跃，一回头却发现王初七朝这边看来。他赶忙抓住糙毛，尽可能掩盖气息。

终于察觉气息来源，王初七一脸坏笑地冲了过来。

“你还不帮我？”松笑山怒吼。

嬴仲景抛出雷符，王初七躲闪不及，只能将红刀抛过来，松笑山召出盾去挡。

眼看二人逃出生天，王初七放弃追杀，找回斩鬼刀再次面向众鬼。

刚出雩阴，嬴仲景在妖力辅助下连用四次百里传送阵，才虚脱般倒在地上。他看向松笑山，此人竟被砍去下半身。

红红的毛发上沾到浓稠的血液，它心里恶心，扑通跳进附近水域。

松笑山颤抖着吞下药丸暂时吊住命，他偷看向嬴仲景，以及在水里撒欢的红狐。

他知道了！

他遮掩阳气的里衣有一处损坏！定是那贱人做了手脚！

“你为什么不立马出手？小气！我看你就是想将我丢在雩阴城，自己逃跑！”松笑山愤怒地叫骂，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生怕对方将他丢弃在荒山中。

可以他的傲气，也不愿对一介小辈低头。

嬴仲景检查藏宝袋后，蹲在水边将污浊洗去。松道友，你心思不纯，我怎敢将你留在鬼城？定是全力助你逃脱。

松笑山紧张：“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那个死鬼，主意都是那贱人想的，我岂敢随意出手。我们修士的命可是很贵重的，你说是不是？我也不是想见死不救，只是形势所迫，你应该能理解吧。”

见对方还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嬴仲景擦拭佩剑反问：“哦？那你徒弟的命也没有你贵重？”

松笑山愤愤不平：“做徒弟的本就该以师父为尊，他临死还要拉我下水，难道就是弟子本分？我只不过是没救他而已，我错了吗？倘若你是我，你也只能如此！”

有时候，一个人废了比活着更难受。

嬴仲景道：“你要去哪里，我将你带去，也算你赠我百里传送阵的交换。”

“祥云观！快送我回去找师父！”松笑山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