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四岁那年的新年假期,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带着你们两个去了一趟京都,实际上说是去度假,只是因为“窗”下达了需要御三家协同完成的某个“特级咒物封印”的任务。
而五条家作为执行主导,必须亲自前往保管关键咒具的禅院家进行交涉。
你靠在车窗上,眼皮开始打架。其实你和五条悟原本不该一同前往,但是因为你从没来过禅院家,硬是求着父亲母亲带上你们。
车子在禅院家的古宅前停下,你刚踏出车门,就被凛冽的寒气扑了满面。
京都正下着一场酣畅的大雪。
好冷。
细密的雪粒被风卷着,钻进衣领袖口,冻得你鼻尖通红。
你下意识地攥紧了母亲温暖的手,另一只手则自然地牵住了身旁的五条悟。他戴着那副你送的墨镜,雪花落在他雪色的睫毛上,又悄然融化。
你们在侍从的引导下穿过覆雪的回廊。
庭园被白雪半掩,呈现出一种静谧而沉闷的氛围。
看起来和五条宅邸没什么不同的。
五条家与禅院家,吵了上千年,就像彼此的镜子版,映照着咒术界最古老的敌意与默契。又如同光与影,相伴相生,却永世相隔。他们是支撑咒术界古老天平的两端,以彼此的对峙衡量着平衡,又在每一次微妙的晃动中,窥见对方的倒影。
你不喜欢这里,安静而寒冷,连积雪都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
早知道就不来了,还不如和良子去逛街呢。没待几分钟,你就已经得出结论。
随后,侍女们把你和悟引到一处别院暂歇,你们与父亲母亲分开了。
当你和五条悟百般无聊地站在檐下,望着庭院里几株花出神时,有一群人正穿过庭院的洞门,踏着积雪不紧不慢地走来。
被簇拥在中央的正是禅院直哉。
他穿着墨绿色纹付羽织,嘴角挂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弧度,看起来与五条悟年纪相仿。
又是一个被宠坏了的。
你知道这个禅院家的少主,从前的宴会上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他似乎对五条悟抱有某种执拗的兴趣,总喜欢凑上前去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像是试图激怒,又像是渴望引起注意。
禅院直哉径直走到你们面前,目光先是在你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几分不屑的审视,随即转向一旁站立的五条悟。
“悟君,好久不见。”
五条悟双手枕在脑后,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哟,直哉。”他轻笑一声,算是打了个再敷衍不过的招呼。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虚伪的寒暄声。
你失了兴致,转而专注地望向院中那片无人踏足的深雪。
在你的记忆里,东京似乎从没有下过这样大雪。
….打雪仗肯定很有意思——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
你松开牵着五条悟的手,任指尖残留的暖意在寒风中消散。
提起过于繁复的衣摆,你毫不犹豫地踏进那片深雪。
足袋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积雪瞬间没过了你的脚踝。
你弯腰捧起一掬雪,转身看向站在廊下的五条悟,眼睛亮晶晶的:
“悟,我们来打雪仗吧?”
“欸——不要,姐姐也是,快点上来吧。”
你才不管他的口是心非,麻利地将手中的雪揉成紧实的雪球,铆足劲朝他掷去。
在距离他几寸远的地方,雪球像是撞上无形的屏障,啪地散开。
飞溅的雪沫越过他的肩头,精准地泼了身后人群一身——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禅院直哉。
“啪——”
晶莹的雪粒沾满他昂贵的羽织,甚至有几颗顽皮地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尚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措手不及的惊愕,像只被突然淋湿的小狗。
好球!
你想着,抑制不住的弯腰大笑起来。
五条悟不知何时已走下回廊,墨镜微微滑落鼻梁,苍蓝的眼底有着真实的笑意。
积雪在他脚下发出悦耳的声响,他弯腰团起一个完美的雪球: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姐姐。”
“啊,悟不许作弊啊,把无下限给关了!”你指着五条悟大喊,冷不丁被砸了个雪球。
你们旁若无人的玩了几个来回,直到被禅院直哉刻意的几声愤怒的咳嗽声打断。
小鬼头。
你转头看着直哉一群人站在廊下,“禅院,要不要分个胜负?”
“我才不要呢!你们都几岁了?!”
“欸——”你拖长了语调,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不会是怕输吧?”
五条悟慢条斯理地捏着新的雪球,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直哉君,别扫兴呀。”
该说不说你们是亲姐弟呢,在捉弄人这件事上总是格外有默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禅院直哉深吸一口气,突然扯下手套扔给侍从,大步踏进雪地。他团雪的动作带着发泄般的力道,雪屑从指缝间溅下来:
“输了可别哭啊。”
庭院里的积雪被欢快的脚步声踏碎,三个身影在纷飞的雪球间追逐躲闪。
雪团划破寒冷的空气,在墨绿色、粉色和蓝色的羽织上绽开纯白的痕迹。
就连站在廊下的人们,严肃的面容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有女仆悄悄掩住嘴角的笑意。
——此刻在雪中嬉闹的禅院少主与五条家的神子,终究也还只是会在雪地里追逐笑闹的孩子。
碎雪钻进你的衣领,激起一阵冰凉的战栗。你终于体力不支,笑着跌坐在蓬松的雪地里,仰起头大口喘着气。
白雾般的呵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少女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发间沾满了晶莹的雪粒。
禅院直哉走到你身边,羽织下摆已被雪水浸透。他犹豫片刻,还是向你伸出手。你却突然坏心眼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倒在雪地里。
“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你身旁,雪沫溅了他满脸。
“没礼貌。”你没有松开拽着他的手,“要叫姐姐才对。”
回应你的是直哉气急败坏抓起的一把雪。
沉重的夜晚、刺骨的大雪,还有属于孩子的笑声。
你们并肩躺在雪地上,望着灰蓝色的天空继续飘落雪花。雪花轻轻落在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嘎吱嘎吱——五条悟走到你们旁边。
他低着头看着你,白色的头发上粘了些许雪粒,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蓝色眼睛亮的吓人。
你的黑色长发散在肩头,发梢因为汗水微微卷曲,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你笑了笑,对着他也伸出了手。
………
你不知道那件特级封印咒物的处理结果,只记得后面的几天你们三个孩子竟也神奇的玩在了一起。
你再一次用尽撒娇的本事,说动了父亲母亲,允你们去京都的街市上玩。
人群熙攘,午后的阳光融化了积雪,你们甩开跟在身后的侍女,藏在京都年末的人潮之中。
路过电器行时,巨大的橱窗里展示着各式新潮的电子产品。你指着其中一款闪闪发光的游戏机海报:
“直哉君玩过电子游戏吗?”你说着,咬下手中关东煮竹轮的最后一口。
“电子游戏…?”禅院直哉微微蹙眉,“谁会喜欢玩这种庶民的东西。”
你惊异地睁大眼睛,像发现什么珍稀物种般打量他:“你还是日本小学生吗?竟然连电子游戏都没玩过!”
温热的白气随着话语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你将吃完的竹轮木串自然地塞进他手里,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
“走吧,姐姐带你涨涨见识!”
五条悟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他悠闲地左顾右盼,跟在你们身后,雪白头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你们钻进一家喧闹的游戏厅,瞬间被各种电子音效和闪烁的屏幕包围。你熟练地兑好游戏币,把直哉拉到一台对战游戏机前。
街机格斗游戏的必杀技音效和专属于千禧年的交响乐。
“这个红衣服的角色招式很厉害,那个紫衣服的速度特别快……”你指着屏幕介绍。
直哉起初还端着架子,直到你操纵着一个身手敏捷的角色,利落地把他选的角色打倒在地。
“再来一局!”他不服气地投币,手指渐渐熟悉了摇杆的触感。
从游戏中心出来时,已经是傍晚,华灯初上。你们在市场的摊贩间穿梭,五条悟给你买了一个黄色的狐狸面具,你转头把它戴在禅院直哉头上,和五条悟一起对着他大笑。
微挑的眼尾,像只真正的小狐狸一样。
“禅院,你意外的很适合黄色呢。”你随口一说,看着他别扭又不好意思摘下的样子。
“….真的假的?喂,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别笑了!喂!”
夜色渐深,玩了一天的你们坐在鸭川畔的石阶上,分享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热茶。
对岸的先斗町灯火通明。你望着河面,料亭的红色灯笼倒映在漆黑的河面上。
你突然开口: “直哉君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干嘛突然叫我直哉君啊。”
“所以到底是时候嘛——”
“1月20号。”
“欸!那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
“干嘛啊!”
“我会给你送生日礼物的哦。”你笑着看他,“我最喜欢的电子游戏,怎么样?”
“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禅院直哉红着脸,像是被烫到似的躲开你的视线,恶狠狠道。
“是是。”你憋着笑。
“…那你的生日呢?悟君我知道,是上个月7号吧。”
“欸!”你睁大双眼,“居然这么清楚悟的生日。”
五条悟盘腿坐着,露出一副“搞什么你这家伙不会是暗恋我吧”的表情。
“什么啊!那是因为上个月7号我才去东京参加过生日宴会!”
“so ga——”你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好像确实看见禅院的一大堆人,只是当时没怎么注意。
“姐姐完全没什么印象吧。”五条悟在一旁说道,稚嫩的脸上满是坏笑。
“嘿嘿嘿。”你故意岔开话题:“说起来我的生日啊,我的生日是7月1日。”
“明年来东京一起玩吧?”你顿了顿,继续说。
禅院直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江面。
…………
后来回到五条家没几天,在1月20日,你如约拖人为禅院直哉送去生日祝福和礼物。
你跪坐在暖桌前,小心翼翼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祝福。五条悟不知何时溜进房间,正懒洋洋地陷在你柔软的羽绒被里,视线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你的背影。
“姐姐——”他拖长了尾音,像只被冷落的猫,“为什么对那家伙这么好?”
“欸?”你回头“…他也不算坏孩子吧,还挺可爱的。”
你放下笔,膝行到他面前,伸手轻点他的脸。 “而且他那副臭屁的模样,也让我想起了悟。”
“切。”五条悟拍开你的手,墨镜从鼻梁滑落半分,露出那双苍蓝的眼睛。
“没意思,我要去吃那家新开的可丽饼了。”他起身,头也不回地拉开门。
“等等我嘛——悟!”你趿拉着毛绒拖鞋追出去,在廊下抓住他冰凉的袖口。
纷纷扬扬的雪絮中,他僵着背影任你拉扯,直到你踮脚把准备好的另一张贺卡塞进他的袖口。
——上面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正是那天你们在禅院家庭院嬉闹的场景,旁边写着一行字: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