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下课铃刚响过三分钟,尚诗情就攥着饭卡从义德楼跑了出来。
15班的下课铃比其他班晚五分钟,等她冲到食堂,窗口前早已排起长队。
她没什么胃口,只买了一袋全麦面包和一盒温牛奶,转身往回走时,脚步不自觉地偏向了实验楼的方向。
实验楼前的香樟树长得枝繁叶茂,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片缝隙落在地上,织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她看着实验楼的学生从食堂回来——实验班不用回宿舍午休。
她感叹真好啊,没有勾心斗角,每个人都是纯粹的学习。
要是自己也能在这儿就好了。
尚诗情抱着面包站在树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装袋的边角——她其实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裴幼宜或方谨呈宁谦,哪怕只是打个招呼也好。
视线扫过实验楼门口,是裴幼宜的身影映入眼帘。
裴幼宜正跟两个穿实验班校服的女生并肩走着,三个人手里都拎着奶茶,杯身上印着最近很火的网红店logo。
裴幼宜侧着头听旁边女生说话,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
尚诗情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有点发闷。
这是开学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裴幼宜笑的样子。
以前在102班时,裴幼宜的笑总是对着她的——分享零食时会笑,一起吐槽数学老师时会笑,就连晚自习偷偷传纸条时,两人都会捂着嘴憋笑。
可现在,裴幼宜的笑里没有她,甚至没察觉到不远处树影里的她。
尚诗情下意识地想上前打招呼,手都抬了起来,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滞涩感又涌了上来,像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她试着张了张嘴,连一声“幼宜”都发不清晰。
再看那三个女生熟稔的模样,她们聊着实验班的测验成绩,说着周末要一起去看电影,话题亲密得容不下半个外人。
尚诗情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贴在香樟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得她肩胛骨发疼,却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转头又看到方谨呈,他手里拿着学习资料,应该是在食堂排队的时候背书。
他身边跟着两个男生,一个勾着他的肩膀,另一个正举着方谨呈的笔记本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方谨呈嘴角弯起一点浅弧,连眉眼都柔和了些。
她的目光还没从方谨呈身上移开,又在不远处的花坛边看到了宁谦。
宁谦正被一群人围着,手里拿着篮球,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有人拍他的后背,有人递给他矿泉水,还有女生红着脸递上纸巾,宁谦笑着接过,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话时的手势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带着点少年人的爽朗。
好像大家都过得很好,除了她。
尚诗情怔怔地走回寝室,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路过公告栏时,她下意识地停了停,公告栏上贴着实验班的月考表彰名单,方谨呈和宁谦的名字排在最前面,照片里的他们穿着整齐的校服,笑容明亮。
大家都很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这样很好。
她的脆弱不会暴露出来,不会被一览无余。
尚诗情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开,喉咙里的滞涩感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想回去看到寝室里的那些人,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
路上辛子尧喊她的名字,她应了声拉开距离,让辛子尧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尚诗情快步走开,辛子尧追上来疑惑地问:“尚姐你跟方哥吵架了?”
尚诗情顿住,转头看着他,把辛子尧看的心凉。
她吐出一句:“我心情不好只能是因为方谨呈吗?”
“啊不不不当然不!”辛子尧的耳朵尖唰地红了,手忙脚乱摆着,“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就是这阵子总见你盯着实验楼方向看,又总躲着方哥他们,还以为……”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挠着后脑勺,跟宁谦那副样子有几分像,倒让尚诗情心里的闷堵散了点。
尚诗情看了眼手表,宿管还有五分钟吹哨。
辛子尧注意到尚诗情手上的面包惊呼:“你中午就吃这个?”
尚诗情慌忙把面包塞进口袋里,皱眉看了看周围:“小声点!这是我要加餐的,我吃了午饭!”
“哦哦,但是——”辛子尧把一盒绿豆糕塞给她,“这个给你吧,方哥说你喜欢。”
方谨呈说的吗?
尚诗情点点头接过绿豆糕,辛子尧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问方谨呈什么时候说的。
“那我先走了尚姐!”辛子尧朝她招了招手,转身跑远。
尚诗情捏着那盒绿豆糕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宿管的哨声突然响起来,尖锐的调子刺破午后的安静,尚诗情慌忙往宿舍楼跑,口袋里的全麦面包硌着腰侧,和手里的绿豆糕一硬一软,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吴欢突然叫尚诗情去教务处交资料,尚诗情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一步步往教务处走。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这里回荡。
下楼时她正低头数台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裴幼宜正从楼下往上走。
两人在转角处撞了个正着。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落在台阶上,一道贴在墙根,明明离得很近,却像是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
“幼宜。”尚诗情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声音勉强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裴幼宜抬头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礼貌的笑,那笑容很淡,比在香樟树下看到的要疏离得多:“十七?你怎么在这儿,好久不见了呢。”
她的目光扫过尚诗情怀里的作业本,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就像在看一个普通同学。
“我去教务处交资料。”尚诗情攥紧了手里的资料,纸页边缘硌得手心发疼。
她犹豫了几秒,心里那点憋了很久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开口,“幼宜,我还是想跟你一起。”
裴幼宜看上去很平淡,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去教务处吗?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
尚诗情一边走一边抱怨,裴幼宜依旧风轻云淡。
“我感觉我们班的人都好难相处,前几天还跟我室友吵了一架。”
她想说吴昭的冷嘲热讽,想说罗雅的翻脸不认人,想说自己被孤立时的难受,想说自己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晰的窘迫,可话到嘴边,却只剩零碎的几句,连完整的句子都拼凑不出来。
裴幼宜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吵架?怎么会吵架?吴昭她们看着挺好的啊,上次我去你们寝室找罗雅,她还跟我夸你人很亲切。罗雅还是我小学同学,性子一直很温和,怎么会跟人吵架?”
“她根本就是装的,她跟吴昭是一伙的。”尚诗情颇不认同的撅了撅嘴。
“十七。”裴幼宜打断她,语气里多了几分指责,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大家都是同学,每天一起上课,怎么会故意针对你?会不会是你哪里做得不好,比如说话没注意分寸,或者误会了她们的意思,才让她们对你有意见?”
尚诗情愣住了,她看着裴幼宜认真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质疑和不理解。
喉咙里的滞涩感瞬间加重,像有什么东西堵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每吸一口气,胸口都隐隐作痛。
她没想到,自己鼓足勇气说出来的委屈,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应——不是安慰,不是关心,而是“你太敏感”“你做得不好”。
“我没有……”她想辩解,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可声音越来越轻,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最后几乎细不可闻,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裴幼宜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像是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十七,实验班的学习压力真的很大,每天要做的卷子堆得像小山,还要准备各种竞赛和测验,我真的没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要是能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把精力放在提升成绩上,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也不会跟同学闹矛盾了。”
“小事?”尚诗情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还有一丝绝望,“被人孤立,被整个班孤立,我甚至没有办法静下来学习!因为每当我想学习耳边都是他们嘲讽的声音!被她们当众嘲讽‘混日子’!这些在你眼里,都是小事吗?”
裴幼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皱着眉,语气更冷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没必要揪着这点事不放。你总是这样,容易想太多,一点小事就放在心上,这样活着多累啊。”
尚诗情看着眼前的裴幼宜,突然觉得很陌生。
自己确实应激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的人明明有着和记忆里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可眼神里的温度却消失了,语气里的亲近也没有了。
她想起以前,自己考试失利哭的时候,裴幼宜会抱着她递纸巾;自己跟家里闹矛盾的时候,裴幼宜会陪她在操场走一圈又一圈。
那些曾经形影不离的时光,那些一起分享秘密、一起规划未来的夜晚,好像都随着分班,随着那栋遥远的实验楼,慢慢消失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再也找不回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比如“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我”,可话到嘴边,却突然觉得没了意义。
再多的解释,再多的回忆,好像都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觉得很累,累得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面对面的沉默,最后裴幼宜没有耐心了,说:“我答应了跟朋友一起,要么你跟着我们,只能这样。”
“算了。”尚诗情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吹过走廊就散了,“我不是离不开你。”
裴幼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点了点头:“随你吧。”
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尚诗情站在原地,看着裴幼宜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眼眶。
她自嘲了一声,向上擦去眼泪,转身向教务处走去。
走廊里的风很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刺得她脸颊发麻,也刺得她心里生疼。
她发现自己在实验楼通往文科班的楼梯口很久,所以自己被裴幼宜不知不觉带到这里只是为了她回班方便,其实早就偏离了通往教务处的路线。
随便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人这一路上就是要跟很多人告别的,只是这次告别的,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