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将尼科尔哄骗走,完成这项剧情任务的安黎表情重归平静。
忏悔室选址总会在一些偏僻、远离人烟的地方,正是为了符合忏悔室的定义,不叫其中的秘密向外流去,不被他人窥视。
也不需要教会安排人来接受忏悔,引人向善,神像能起到的作用更加充足。
现在倒是方便他了。
尼科尔身影消失在远方后,周围便再无他人。
安黎踏进忏悔室,关上门,于黑暗中解开自己的衣服。
衣柜的样式就那些,他选了最简单的一套。
深红色衬衫,黑色长风衣外套,黑色长裤,还有一双短靴。
现在,质地略显宽松的衬衫腰腹位置被撑得凸起一小截,活物在底下蠕动。
肩膀的布料也被顶得绷紧,是黑色裂缝里团成一团的衣服被新生的触手往外推着,浸满的血液已将最外层的风衣濡湿出不明显的痕迹。
衬衫随着扣子一粒粒解开往两边敞,斜着横过腹部的裂口与忏悔室的黑暗同色,若不是旁边的皮肤洁白,夜视能力极好也无法轻易分辨。
一道新的裂口,代表着更进一步的变异。
要知道,即便是变异最快的尼科尔的青梅,也花了几天时间,而不是像安黎这样,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了第二道口子。
一个人的身体又能容纳几道呢?
这都是他的特殊性造成的。
正如尼科尔所说,挖除疗法只会加速变异,刚好他又能从时间和睡眠中快速恢复。
哪怕他现在因为发自内心的危机感无法入睡,身体自我修复的速度仍然不容小觑。
虽然对于这个漫画的世界观来说,裂缝和触手是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手脚一样,并不是需要修复的伤口,但他因为拔除触手而损伤的生命力仍在快速恢复着。
而这恰恰成为了变异的养料。
再继续拔掉这些触手,就会陷入更加严重的恶性循环。
这是一件好事。
安黎唯一犹豫的是,最后那个死亡的剧情任务,他要不要去做。
不做也没什么问题,顶多是工作上表现不佳,有他先前的业绩打底,应该不至于受到惩罚。
这样,就能够避免和栾弘见面,直接去往下个任务世界。
要做的话,他扮演的角色并没有联系栾弘的方式,原剧情里白袍圣子见他也只是为了维持人设,以及在主角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属实,再借他刷一波反派值。
可他大概活不过今天,尼科尔已经被忽悠走了,剧情完全对不上。
当然,他知道那么多原剧情,想找到人还是有办法的。
只是,有必要让恋人看着他死去吗?
纵使心下觉得以他们的关系,死也得死在对方面前,否则无异于“背叛”。
但现在是特殊情况,栾弘压根就不知道他,到了下个任务世界也不会再有这里的记忆,顶多是灵魂上多点本能的掌控欲和患得患失……
——还是把这个剧情任务做了吧。
没过多久,安黎步伐稳健地离开了,只是原先敞开的风衣拢紧了,被腰带束起。
而房门紧闭的忏悔室里,则是任何人看到都会为之一惊的画面。
不管是地上大片溅射的黑色血液,还是那模糊成一团扔在神像上已经失去活性的血肉,都能让教会立刻发布通缉令全力捉拿这名亵渎者用最严酷的刑罚处死。
安黎先回家一趟,这短短时间内,身上又多出一道小口子。
处理完毕后,他换了身更厚实能吸更多血还不太容易看出来的深色衣服,拿着地契和仅剩的财物,搭乘马车前往城郊处。
那里住着这座小城最显赫的莱斯利家族,据说他们家是王城公爵家族的分支。
白袍圣子在外行走时并未留下过姓名,也没暴露过样貌。
因此,除了他的下属,无人知道圣子的真实身份,就是莱斯利家族默默无闻的少爷梅尔维尔·莱斯利。
莱斯利家族常年做慈善,是教会忠诚的信徒,也是居民心中的善良贵族。
在去教堂了结性命前,请求莱斯利家帮忙办理他人不愿接手的后事,是合情合理的举动。
让马车停在离莱斯利家族有段距离的位置,安黎先寻了个僻静处给自己做了处理。
这些肮脏的东西冒出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如果不是他清理得够快,现在大概已经无法维持人形了。
但正是他清理得太快,才会导致它冒出来这么快。
把自己整理到从外貌看不出什么后,安黎才步行走完剩下的路程,敲响了这座古朴华丽庄园的铁门。
男仆将供人日常进出的小门开了条缝,“您是?”
“我是城中的居民安黎,有事情找莱斯利先生的管家。”
如果是找家中的主人,男仆还要问是否有预约——虽然这位看上去也像个贵族——找管家就不必了。
“您等一下,我去告诉管家。”男仆用词仍然恭谨,只心里觉得这个名字略有些耳熟。
“多谢。”
管家很快来了,他见到陌生的安黎,并没有显得意外:“年轻人,你有什么事找我?”
“我已被罪孽吞噬,变成不洁之身,马上就要死了。”
安黎当没看见管家惊疑的表情和下意识退后的脚步:
“请放心,我还拥有理智,等下我就会去教堂奔赴死亡。但我家中已经没有人了,您德高望重,大家都知道您是位善良的人,我希望您能为我举办一场葬礼,让我死后有个归处。”
说着,他将财物和房契拿出来。
“现金已没有多少,房子也不值几个钱,但找个墓地下葬应该不成问题。您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管家想起来安黎家的事了,而且安黎还很理智,说明变异还只是最初阶段,这时候就选择放弃生命而不是拖到变成怪物,如此觉悟令管家有了些好感。
更何况,这事也不是叫他出钱,把他当冤大头使,只是让他帮点忙罢了。
他神情怜悯:“可怜的孩子,我当然是愿意的。你先进来坐会吧,看你的脸色因恐惧变得多么苍白,喝口热水暖暖吧。我去安排公证人和马车,办完后,我送你去教堂,再接你回家。”
安黎进了小厅,家里的仆人很快送来了红茶和甜点。
他没有喝,安静坐着,能感觉到暗中那些窥视的视线。
也是,他这样的事,对莱斯利家的仆人来说,多少算是件值得八卦的新闻了。
尤其是他全家都死于罪孽。
管家要离开,肯定也要向家中主人说明实情。
只要他的名字能飘到梅尔维尔耳中……
没过多久,管家回来了,说是公证人已经在来的路上,请他到更加正式的书房等待,也方便起草文件。
难得与恋人之外的人发生如此多对话的安黎跟着管家,穿过一条满是彩绘窗户的长廊,踩着变幻的光影,到了就距离上来说有些偏僻的书房。
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但不是公证人。
管家什么时候介绍完又说了什么话离开已无人在意,大门合上的轻轻锁舌声后,安黎收到了新的剧情任务。
【请圣子赐予洁净的死亡】
多么巧合,见面瞬间,他的死期已至。
该像剧情里那样叫圣子大人吗?
比起这些,安黎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去一趟厕所,更衣室也行,总之是单独的地方。
在他提出之前,故意穿着一身白袍的少年已掀开遮住脸的兜帽,露出那张精致犹如神使下凡的脸。
急急几步朝他冲了过来,眉头紧锁,表情与神性般的怜悯毫不沾边,倒像是病人那心急火燎的家属。
“你身上好重的血腥气,是不是用了不该用的疗法?变异到什么程度了?止痛药对这个没用,但有些魔法药剂可以,等下我拿给你。”
双手已经毫不见外地开始解他的衣服。
安黎并不想让他看见那些丑陋的裂痕和新长出来的触手,按住了少年的手,轻声道:
“很高兴你能送我最后一程,圣子大人。”
梅尔维尔整个人陡然僵硬住,近乎浅蓝色的眼眸中燃起两簇炽痛的怒火。
然而,即使没能看到身上的情况,也能通过衣服轻微凸起活动的地方、脖颈皮肤濡湿指尖的冷汗、蹭一下就把衣袖染上一抹黑已经被血从里到外浸透的外套得出结论。
已经到了最坏的程度了。
在这个人采取了自毁的挖除疗法后。
不然,不会有那么多血。
安黎现在该有多痛?他又这么痛了多久?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梅尔维尔便无法再对安黎要从他手上寻求死亡这件事有任何的愤怒与谴责。
明明他们彼此一见面就该知道了,他们就是对方的灵魂归宿,永恒的爱人,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
梅尔维尔捉住了安黎外套的领口,把厚重的布料攥出了褶皱,却没用力把它提起来分毫,怕牵动了安黎浑身的伤口。
他语气阴沉极了:“你是故意的。如果你一开始就来找我……”
他不知道要找的是安黎,但安黎显然很清楚。
可安黎宁愿用这种方法毁了自己,也不愿意来和他一起想办法多活一段时间。
就算不知道他有反派论坛,多少能找到点暂时有用的道具,也该清楚他圣子名号的由来。
安黎是在故意寻死,直到无可挽回了才来找他。
栾弘无法接受。
不管什么理由,他都无法接受安黎的死亡。
“那样,我会动摇的。”
安黎握住这双颤抖的手,少年的手掌比他小了一圈,能被合握包裹起来。
他像亲吻花苞那样轻轻吻了下冰凉的指尖,考虑到身上的情况,忍住了给恋人一个拥抱的想法,神态舒展而柔软。
“我讨厌这个世界,我不想动摇,所以,交给你了。”
栾弘能对这份信任和任性说“不”吗?
做不到。
因为他也讨厌这个世界,目前为止包括未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
可那是在这个世界有安黎之前。
……或许,这也是坚定安黎决心的原因之一。
安黎只要还活着,无论情况如何,他都会放弃现实世界,留在这个完全不适合人生活的糟糕的漫画世界里。
栾弘低下了头。
他没能从安黎冰冷的手掌中汲取到足够他面临分离的勇气,固然他能有千百种理由说服自己,像安黎的出现如此不寻常,以后肯定还有再见的机会。
但是、但是,谁又能确定那是多久以后?
要是安黎再度复生在漫画世界而他已回到现实世界呢?
要是安黎出现在现实世界而他为了等待安黎停留在漫画世界呢?
亲手杀死安黎的他,心脏与灵魂永远都会缺失至关重要的一块,也就不能通过这种方法确认安黎是否已经归来。
有那么多的未知数……
一节触手从袖口伸了出来。
安黎捉住了它,那些滑腻的粘液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丝毫影响,他掐得极稳,手法熟练地大力向外扯来。
栾弘吓得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忙不迭牵住了安黎手腕。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见过不知多少血腥的画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安黎用的是最痛的这种,而不是他以为的烧红刀片后伸到裂缝里尽可能多切断触手的挖除疗法。
然后,他对上了安黎厌恶到近乎凝为实质的眼神。
不是对他的,是对这条触手的。
栾弘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安黎。交给我吧。”
……
【任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