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被窝总是暖融融的,有魔力一般,拉着人不让起来。
此时天刚亮,南宛已经起床梳洗完毕,轻手轻脚地前往府中的藏书阁。今年她刚年满十六,最近在姨母府上小住。
南宛的父母原先在城中开医馆,在她五岁时不幸染上瘟疫去世。她的兄长南芷只年长她两岁,彼时兄妹俩都年幼,被接到乡镇的外祖父家暂住。
他们的外祖母已经去世多年,外祖父在乡镇开了家武馆,一屋子都是粗汉子,连个丫鬟都没有。
南宛的姨母柳氏那时嫁到了城中,是当朝严丰严首辅的继室。她担心两个孩子得不到好的照料,便时常把他们接到府上小住。
这些年柳氏和严首辅感情甚笃,奈何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所以倒是把年幼失怙的南宛兄妹视如己出,一年里要把他们接到身边待上半年的时间。
只是这严首辅的原配留有一子,名叫严翊,年长南宛四岁。他作为严丰的独子,被寄予了厚望,从小就严加栽培。但是因为年幼丧母,严首辅政务繁忙无暇多顾,柳氏碍于继室的身份也不好多加约束,倒是把他养成了各方面优秀,但是有些乖戾**的性格。
南宛兄妹在严府小住,不免要常和严翊碰面。
南宛小时候只觉得这姨母家的严翊表兄有些难相处,但凡两人在府上遇见,只要姨母和姨父不在场,他就当没看见她。好在两人男女有别,玩的也不一样,南宛便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是每次遇到了还是会尊礼问候。毕竟自己和兄长住在别人家里,周围丫鬟小厮众多,在礼数上不能被挑出错处。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南宛只要出了自己的小院,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让她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一开始南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严府是首辅家,守备森严,怎么会进坏人。直到有一次她照常饭后到花园里散步,突然听到身后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故意绕到假山后躲起来,意外发现严翊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正四下找寻自己的身影。
她一时气愤,跳出来质问严翊,是不是他总跟在自己身后吓唬自己。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谁会承认呢?
没想到严翊倒是坦然,一口认下是他所为。
彼时,他一身月白色锦袍立在树下,身姿挺拔,整个人看起来似是谦谦君子皎皎如月,但是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却与形象截然相反。
他盯着南宛震惊的脸笑了笑,几步上前,伸出一只手臂把她困在假山后,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拿到鼻尖轻嗅,棱角分明的脸凑近她,轻声道:“南宛表妹,我心悦于你,你也心悦于我,可好?”
“……可好?”
“……可好?”
“……可好?”
要问这句话有多可怕?是南宛正在做梦都会被立刻吓醒的程度。毕竟南宛从小就觉得严翊是讨厌自己的,而且他还订了亲。
说来也巧,严翊说完那句话的次日,严府就收到了他考上榜眼的喜讯。接下来严翊忙着就职上任,早出晚归,加上南宛有意避开,跟着兄长回了外公家,两人再没碰过面。
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
今年立秋,姨母又派了马车来接他们兄妹上城中居住,南宛听说严翊还在外地办差不在府中,她便趁着严翊不在,跟着兄长去了严府小住。
最近几年大旱洪涝交替,许多农民颗粒无收,不得不落草为寇。城外十万大山,正好成为他们最好的落脚点。里面有个最大的匪窝,名叫黑风寨,据说聚集了数千匪盗,时常下山拦路或者进村劫财杀人。官府剿了几次匪都没什么大作用,毕竟城外群山环绕,易守难攻。百姓人人自危,奈何官兵有限,没法派人常驻在各个村内和要道。
为了解决此事,皇帝特意在城中开设了一家武学院,招收各地有武功基础的学生到学院里进修,学期两年,毕业后编入当地抗匪团抗匪,享受朝廷俸禄。
南宛的兄长年十八,自小跟着外公习武,又有一腔为民除害的热忱,趁着这次进城上严府小住,报名参加了武学院的招生。一轮文试过后,南芷又参加了武打比试,最近正在严府等最终的录取消息。
南宛因兄长的事情,不得不在严府从小住变成长住。昨晚上她听说严翊已经从外地办差回到府上,差点连夜卷铺盖跑路。只是兄长录取的结果这两天就要出来了,她突然离开实在有些奇怪。为了避开严翊,她打算趁早去藏书阁借几本书,离开前就在后院宅着,非必要不外出。
昨夜严翊回来得晚,今日又开始休沐,想必会起得晚些。南宛想着自己快去快回,应该谁也遇不到。她进藏书阁时,正好与打扫灰尘的丫鬟擦肩而过,想来除了自己,府上没人会这么早来藏书阁。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从藏书阁的窗户洒进来,投下一片明媚的光影。南宛在书架间穿梭,指尖慢慢滑过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册,。
严首辅年过四十,据闻十分爱读书,并且什么类型的书籍都有涉猎,所以这藏书阁里书籍的种类繁多。从天文地理、兵法算学、人物传记,到制衣和烹饪类的书籍,甚至南宛想都没想到的书籍,她都能在其间看到。她兴致盎然地翻阅着,时不时发出惊奇的感叹。
严翊站在二楼,胳膊撑在木质栏杆上,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楼下的南宛。
他在外地办差的时候,收到柳氏的来信,除了照例问他有没有缺东西,信上还提到南宛兄妹来府上小住的消息。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南宛他们离开前回来。因为赶得急,还有些差事需要收尾查资料,所以他今日不得不起早来藏书阁拿书。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就遇到了南宛。
他上次说了那些话后,回去想来自己应是把南宛吓到了。他本有心找南宛安抚几句,奈何那段时间他刚就职十分忙碌,等终于抽出时间时,南宛又跟着兄长回了她外祖父家。
这一别就是一年的时间。严翊目光炽热地盯着南宛的身影,怎么都看不够。
南宛莫名感觉背后发紧,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她心下升起不详的预感,四处张望,心想这严翊不会也起早在藏书阁里罢?
严翊好笑地看着南宛瞬间像只警惕的小猫一样到处张望。
突然南宛一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南宛吓得险些尖叫出声,转身就往门口跑。
严翊“啧”了一声,身手利落地翻身下楼,长腿借着书架,几个漂亮的跳跃直接堵在藏书阁门口。
南宛瞪大眼睛,及时止住脚步,扭身去推藏书阁的窗户。
严翊斜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南宛:“那窗户的锁栓是从外面扣住的,你省些力气别伤了手。”
南宛一连试了几扇窗户,的确都推不开。
她离严翊远远的,有些忐忑道:“你……你想做什么?”
严翊听到问话无奈一笑,一步一步慢慢逼向南宛:“表妹,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罢?怎么看到表哥就像受惊的猫,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就走?”
南宛在心里腹诽:我为什么走,你还不知道吗?
她面上挤出一丝笑:“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交代丫鬟去办,是以走得急了些。我想表哥大人有大度,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严翊根本不信南宛这拙劣的说辞,他一步步把南宛逼到书架夹角,用视线反复描摹她脸上的轮廓。这一年里,他时常懊悔,懊悔那时自己太过心急,不该那么突然地向她表露自己的心意,不仅没得到她的回应,反而还把她吓跑了。
分别的这段时光,他既忙碌又想她。她却像是一条鱼一样,滑不溜秋,寻了个间隙就溜得远远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他眼神晦涩,伸手抬起南宛的脸仔细端详,声音低哑:“这一年来,表妹有没有想我?”
南宛脸上的假笑差点挂不住。她不理解严翊对自己的感情从何而来,他们明明没什么交集。两人小时候在路上遇到,他从来就是对自己爱搭不理。到了长大些,他忙于读书科考,也甚少和她接触。南宛总觉得严翊上次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他突然被鬼附了身。
她强行岔开话题:“听说去年表哥考中了探花,已经在朝中任职,真是恭喜恭喜。”说着借着拱手的姿势,想从被困的书架夹角闪身出去。
严翊并不让步,就着南宛闪身出去的方向伸出手顺势一拉。
南宛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就被卷进了严翊怀里,一股幽幽的檀香瞬间钻进了她鼻内。她大惊失色,伸手推着严翊的肩膀,小声喊道:“严翊,放开我,你疯了?”
严翊锁着南宛的身子,只觉得她温暖又柔软,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杏仁露的奶香味。他目露沉迷,把南宛不停推拒的双手反剪到她背后,低下头埋在她颈间深嗅。
南宛浑身寒毛直竖,又挣脱不得,想喊人又怕这事情闹出来姨母夹在中间难做,正急得满头大汗时,藏书阁门口响起丫鬟小喜的声音:“南姑娘,您在里面吗?夫人屋里来人,让我传话让您去前厅一趟。”
严翊闻言抬起头。
南宛瞬间如蒙大赦,挣扎道:“有人来了,你快放开我,闹出来谁都不好看!”
严翊看向南宛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闹出来我正好对你负责,你觉得不好吗?”
南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用力踩了他一脚。
严翊吃痛松开手。
南宛赶紧跑开几步,骂道:“疯子!”说罢生怕严翊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扭头就朝门口跑去。
因为藏书阁除了扫洒,下人不能擅进,小喜只能等在门口。她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探头朝里张望,就见南宛疾步跑了出来,不由好奇问:“姑娘跟谁说话呢?”
南宛强笑道:“是严翊表兄,他也在里面找书呢!”
小喜没有多想,边说边带南宛往前厅去:“夫人说您外祖父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呢!”
南宛一听开心起来:“应该是外祖父来接我们回去了。”她和兄长离开前说在姨母家住两个月就回去,现在都三个月了,怪不得外祖父着急。
严翊抬手整了整衣领,从书架后走了出来,没想到他才刚回府,她又要走了。他面色阴沉,在原地发了会呆,抬脚也往前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