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峰 第2章 第 2 章

他的道歉来得如此突兀，令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夹杂着些许愠怒。分明是我害了他，可他却向我道歉。如果他只是因此而憎恨我，我反倒会视之为理所当然，毫不在意。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主动提出与我做朋友。朋友，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不是有些遥不可及吗？那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也没有勇气开口。

然而，他似乎并未被我的沉默所动摇。那日的提问似乎并非真的需要答案，只是一个开端——开启了他视我为友的日子，也开启了我对他心生好感的时光。

每天早上，他都会带来两个煮好的鸡蛋，说我学习辛苦，身子又瘦弱，应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他知道我每天喝很多水，总会主动将他的水壶灌满，这样我便能随时取用。他会帮我把全班的作业本收集好。他会在午餐时坐在我的对面，尽管我们有时一句话都不说。下课时，他会等我一起离开，哪怕只是陪伴到校门口，然后各自回家。一开始我试图拒绝，甚至表现出不悦。周围的朋友也时常叹息他的“愚钝”，可他依然坚持不懈，直到我不自觉地将他视为朋友。

那是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我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来到我的秘密基地——学校的天台。阳光逐渐柔和，仿佛秋天已经悄然而至。我习惯性地站在那张靠近栏杆的旧木椅上，从这里可以清晰地望见远处的操场和自行车棚，脚下则是静谧的校园和开始泛黄的水杉树冠。高度和寂静总让我倍感平静，这一刻，不禁觉得如果能拿出几道数学题来解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我沉浸在思绪中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回头一看，是徐峰。惊慌失措之下，木椅差点翻倒。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眼中的慌乱，便拉来另一张椅子，放在我旁边，也像我一样登上椅子。他的体重和身高让椅子晃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里空气清新又凉爽，你常来吧？”我沉默不语，默默地俯视下方。他不但没有对我这种行为感到怪异，反而还模仿我。

我们就这样站了许久，偶尔他会转过头来探寻地望着我，我察觉到，却不知该作何反应。过了会儿，我依然面无表情，眼神依旧低垂，突然问道：

“徐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拉住我吗？”

“会的，会的……”他毫不犹豫，果断地回应。

我转过身，眼眶微微酸涩。若是别人，面对这样的问题，不是应该斥责一句“神经病”然后转身离开吗？可他却如此善良，善良到让我心生羞愧。为了不让眼泪滑落，我紧握双手，偏过头，用话语掩饰道：

“你在想什么呢，真以为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吗？有时候也挺倒霉的，但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会有事情大到让像你这样的戴夏干出这种傻事呢？”，他笑嘻嘻地说。

这家伙，我知道他数学好，却没想到说话也这么尖锐，一句顶一句，让我顿时噎住。我翻了个白眼，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声嘟囔：“神经病”随后就跳下椅子转身离开。徐峰也跟着跳下来，朝我喊道：“喂，等我一下吧，难得你今天有这么好的心情，不如再聊聊吧，喂，戴夏……”。

从那以后，我开始跟徐峰多说话了，他也成了我在镇海的唯一朋友。然而，徐峰与我不同，他有很多朋友。尤其是以他的外貌、成绩和性格，自然不乏有女生愿意围着他。我们班里，我常见他和周柯逸交情不错，听说两人是从初中开始的好友。还听说周柯逸为了追求那个叫苗苗的女生，拉着他和他另一个好友张子文加入了他们的小团体，“五虎将”的名字也由此而来。五人之中，居然还包括了我，尽管我在这个小团体里并没有什么角色可言。通常我只是在午餐时与他们同桌，听他们聊天，时时刻刻露出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仅此而已。

甚至有一次，我听见他们私下里与徐峰嘀咕，说是想给我把开除了。他只是叹了口气，却从未跟我提过这件事，于是我就这样在“五虎将”里待到了学期末。

镇海的第一个学期以一场并不算太难的考试落下帷幕。我的成绩依旧是年级第二，仅次于徐峰。他果然是个天才，完全没有书呆子的模样，可能天生就比别人聪明些吧。当我和他站在公告栏前看成绩单时，身后围满了窃窃私语的女生，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娇笑：“他就是徐峰吧？”，“真是帅气，又高”，“听说他人也特别好呢”……

我撇撇嘴，他就那么完美吗？唉，果然在一场竞赛中，大家关注的永远是冠军，亚军又是谁就无关紧要了。既然如此，我更要下定决心超越他一次才行。

“喂，看样子你的化学和生物比其他科目分数差了不少呀，怎么样，要不要让哥给你补补课啊？”徐峰突然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还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

我皱起眉头，赶忙把他的手甩开：“不要！”说完便转身走开。

徐峰依旧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地说道：

“别这样嘛，你再考虑下。我徐峰，帅、学习又好、脾气又好”

“而且是免费的哦，免费补课”，他继续说。

“机会难得，你可得抓住啊”，还是他。

……

第一学期的结束，也意味着我们要面对重新选班干部和调整座位的问题。我有些忐忑，倒不是舍不得副班长这个职务，毕竟一开始我也没太想要。但要是换了座位……我还真不知道会如何，毕竟也只有徐峰能忍受我的怪脾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班里的同学们似乎都不愿意重新选班干部，也不想换座位，看来这学期对大家而言还算是个不错的经历。唯一有异议的，便是我们班里一位叫凌雪蓉的漂亮女生。她希望能和我换座位，好坐在徐峰旁边，她给出的理由是要以徐峰为榜样，想从他身上多学习一些。听到这个理由时，我忍不住轻笑一声，把手放在嘴边掩饰住，心想这借口未免也太常见了吧。

刘老师也遇到了一个难题，她愣了一会儿，花了好几分钟才恢复过来，不过依旧保持着那抹温柔的笑容。稍作思索后，她转过身征询我和徐峰的意见，可见她对每位学生的想法都十分尊重。我其实非常不想换座位，但在这种情形下，身为一个天秤座的我，只有用最不负责任的方式答道：“我无所谓的，老师”。

与我相反，徐峰的回答却十分果断坚定：

“老师，我认为互相学习也像照镜子一样，可以远远地照，不一定非要靠近，太近的话，反而会看到镜子上更多的灰尘。再说了，之前戴夏已经向我请教了一些科目，我还是得优先帮助我这位同桌更好吧，对吧老师？”

全班哄堂大笑，刘老师也忍俊不禁，几乎要笑出声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家伙说话不仅毫无顾忌，还毫不留情面。然而，听着他那些话，我却也忍不住感动了一番。哪位凌同学立刻红了脸，估计是又羞又气吧。

为了缓和气氛，刘老师机智地接过话：

“好了好了，我很欣赏雪蓉向优秀同学学习的态度，大家也应该向她学习。不过呢，毕竟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大家彼此都已经适应了，突然换座的话，可能会不太适应。那这样吧，如果高二我还是你们的班主任，再考虑调整座位的事情，好吗？”

全班都纷纷赞同，于是我又能和徐峰一起坐一个学期了。

当我正在收拾书本准备离开教室时，徐峰向我眨眨眼，示意我留下来。等到大部分人都离开后，他才转过身来，比平时更严肃地问道：

“喂，你是真的想换座位吗？”

我犹豫了几秒，双手紧紧抱着书包，充满无奈地低声答道：

“不想”，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峰长叹一口气，看得出他比我还无奈，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温柔地望着我，说道：

“戴夏，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吗？为什么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呢？你说你是不是个傻瓜啊？”

我的眼角开始泛酸，他以为这很容易吗？一瞬间，一滴眼泪滑落到我炽热的脸颊上。我急忙用手擦掉，竟然在别人面前这么轻易地哭了出来。羞愧之下，我气恼地用力踩了他一脚，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我便匆匆跑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