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洁传 第47章 第 47 章

作为天佑界中唯一被纳兰洁施以肉刑的人物，方胜带给纳兰洁的意外丝毫不逊于庄游。

失去第一性征后，此人并未一蹶不振，反而犹如开悟一般，迅速迈入魂魄境。

魂魄境修行者感知入微、初具神通，断肢重生不在话下，修至境界后期更可身化万物，但方胜似乎对躯壳的残缺不以为意，始终不曾补全肉身。

在那段动荡的时期，他行走于凡尘之中，如同一位虔诚的传教士，四处行善、扬善，为众生阐释神谕，解说神明慈悲。

进入全民脱产时代，人间再无疾苦，他却依旧奔走不辍，一路助人、弘智，引导众生明晰愿望、规范祈祷、敬谢神明、内省自身。

人间显圣，不可避免地需要动用神通，时而引来其他修行者与之论道，对此，方胜几乎来者不拒，他见解精妙，姿态谦逊，每每令对方获益良多，由衷敬服。

如今的天佑界中，以名望而论，此人仅次于庄游，而在修行者当中，他的影响力更是远在庄游之上。

出于对此人过往恶行的厌憎，即便方胜的本命法则与纳兰洁多有相似之处，即便方胜积极响应纳兰洁为天佑界制定的新秩序，行事近乎圣人，并展现出不俗的修行资质，纳兰洁也从未给予他只言片语的指点或肯定，在方胜晋入真灵境之后，纳兰洁甚至因为无法认同他对某些法则的感悟而停止接收自天佑界本源传来的此类信息。

当纳兰洁得知庄游有意与方胜合作时，她本能地感到强烈的不快。

这份不快，引爆了她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对庄游的担忧。

……

……

“我知道，你是在帮我。

“你的作品不仅大大丰富了人们的娱乐生活，而且寓教于乐，弘扬真善美，潜移默化地提升人们的文化素养，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你引导人们转变观念，使得生育率大幅降低，减轻我的负担，这我心里也有数。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该想想自己的修行了。

“你一直不肯突破到真灵境，是害怕在‘斥离’的影响下你无法再勉强自己高强度地与众生互动，但如果你继续这样逼迫自己沉浸于违逆本心的事业当中，你通往圆满的阻力会越来越大，甚至可能走火入魔！”

……

……

“您误会了。

“我这些年的努力，正是在为真灵境的修行做准备。

“提升社会整体素质，有助于我在克制‘斥离’冲动的情况下修习‘拓印’——事实上，在与众生对话的过程中，我已经开始践行‘拓印’，并为辅修‘转化’打下了基础，虽然正式将其融入真灵要等到圆满之后，但提前掌握其精髓，对我修行‘光之法则’大有裨益，同时还能避免‘光’与‘斥离’深度绑定。

“请您相信，我对自己的修行早已做好长远规划，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经过曦瞳验算；同时我也会密切关注自身状况和外部环境的变化，及时调整策略、积极应对。

“至于方胜……我并未轻视他，您大可不必担心。”

……

……

望着那副似曾相识的淡然神情，纳兰洁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落在那位故人身上。

几分欣慰，几分怅然。

她默默想道：“当初我一次都没能说服你，如今我连这孩子也说不过了。

“是啊，你们都比我聪明，用不着我操心。

“该想想修行的，是我自己。

“这条路，远比我当初以为的更为崎岖，更为漫长。

“等我拿到‘创生’投影，你大概早已不需要了吧。”

……

……

偶像与圣人的联盟，连神明也无法阻止。

由庄游与方胜联袂出席的发布会，成为天佑界近来最受关注的盛典，也让庄游新成立的知识平台在第一时间吸引了天佑界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在发布会上，庄游一开始便道出了成立这个平台的目标——

“解析神器、复制神器、创造神器。”

如此狂妄的宣言，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此人必将被海啸般的嘲讽与唾骂淹没，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庄游，与他并肩的则是方胜。

狂热浪潮席卷天佑界每个角落，人们纷纷开始畅想无尽神器构筑的极乐神国，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那些早已放弃自我提升的人们将希望寄托于修行者时，一款全新的娱乐产品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这场狂欢，从一开始便与所有人都有关。

……

……

虚拟游戏。

不同于此前的小说、音乐、影视作品，此类娱乐产品允许玩家直接参与其中，与创作者预设的游戏内容，乃至其他玩家进行互动。

游戏内容五花八门，但相较于建设类游戏，大多数玩家更热衷于破坏类游戏，而在与其他玩家的互动当中，相较于合作，玩家更多聚焦于竞争。

此前，围绕文娱作品的情节、角色，乃至创作者本身，天佑界的人们早已掀起了大大小小的论战，整个信息世界从上到下充斥着火药味，而那些允许玩家直接对抗、通过虚拟角色互相伤害的竞技类游戏，第一时间引爆了人们心中淤积的情绪，继而促使人们不断生成情绪，不知疲倦地投身于冲突当中。

为了在对抗中占据上风，人们开始自发学习必要的知识，但烈度持续升级的竞争，却也引发了诸多社会问题，连带着整个舆论环境都变得愈发戾气四溢。

……

……

某日，一名女子因遭遇网络暴力而决意自尽。

至此，纳兰洁忍无可忍，她亲临庄游居所，不容分说地对庄游说道：“用游戏塑造一个虚拟的世界，为人们提供相互竞争的平台，促使他们自发地学习进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是不是觉得，给我上了漂亮的一课？

“看看你那些游戏内的环境！暴力、阶级、剥削、欺凌，我好不容易才从这个世界根绝的那些糟粕，一个接着一个地死灰复燃，甚至显现出从信息世界渗透现实的迹象。

“你以这等手段刺激天佑众生，即便社会整体认知水平提升再快，出现再多真灵境修行者，我也不会认可！

“若我纳兰洁真是那等唯利是图之辈，为收割感悟不惜陷子民于苦难之中，那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当初我接管此界时，只需撒下传承，任由人们如从前那般弱肉强食便是了。”

……

……

在此之前，纳兰洁从未如此严厉地教训庄游。

她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担心自己的言辞会挫伤这孩子的自尊。

然而，庄游只是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游戏而已，大家玩得都挺开心，不开心随时可以不玩，我想您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我们自己的选择？”

……

……

纳兰洁愣住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漂亮男孩已经长大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离群索居的孤僻少年，也不只是一位万众倾慕的全民偶像，在打造了那座包罗万象的虚拟世界，以无尽欢愉将众生尽数诱入彀中之后，他已然成为这座小宇宙中最具权势的男人，甚至可以说，如今的他就是天佑界的无冕之王。

他不再需要神明的怜惜，也不会再为老师而忧郁，为了对抗纳兰洁的制约，他甚至不惜裹挟众生意志作为筹码。

纳兰洁看不清庄游究竟想要什么，但她至少明白，对于现在的庄游而言，自己几乎是多余的——她知道，天佑界中，这样想的绝不止庄游一人。

这一刻，纳兰洁并不愤怒，只是有些伤感。

她旋即将无谓的情绪尽数摒除，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说道：“禁止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欺凌，是我的底线，也是天佑界一切律法的核心目标。

“信息世界不该是，也不会是法外之地，即便是在游戏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应该存在相应的约束。

“我可以尊重你们的选择，前提是你们真的能为自己负责，如果再有人在遭受网络暴力后试图轻生，我会考虑强制关停那些游戏，甚至是整个信息世界。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