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洁传 第1章 第 1 章

静室无光。

忽有星火燃起，若烛却无蜡，悬于指尖。

微光摇曳，女子凝望映心宝鉴，镜中人眉目坚毅，薄唇紧抿。

今日是纳兰洁在人间的最后一日。

正午时分，双极界第一盛事——十年一度的登仙大典开幕，掌界尊者将从大洋两岸境界达到人间顶峰的大修行者中各自选出战力最强的十位，于通天擂台上生死相搏，直至一方参战大能尽数退场，以此决出这一代的飞升者。

身为帝国当代最强者，纳兰洁无疑是今日大典的主角之一，而她的结局，不外乎两种——战死，或者飞升。

苟且偷生，从不在她的选择之中，即便皇帝陛下已然破例开恩，允她力竭之际抽身自保，以待将来。

……

……

拥有双极界史上屈指可数的破格天赋，又幸运地降生于国力常年占据上风的帝国，纳兰洁的登仙之路本该毫无悬念。

然而，时也命也，就在她诞生的那一年，大洋彼岸迎来了一位旷古绝今的天骄——

光之子，宇文曦。

往前倒数十届大典，任选一届，由纳兰洁顶替当时的帝国主将，她定能助帝国大胜联邦，哪怕是联邦阵容鼎盛、帝国含恨落败的那两届。

但对上宇文曦，即便双方其余九人的实力在历届大典中都属格外悬殊，胜负仍在未定之天。

无人苛责纳兰洁，毕竟帝国历代主将无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与她一同出战的帝国强者们更是心知肚明，若无纳兰洁，帝国此次在宇文曦面前全无半分胜算。

“既生洁，何生曦”，这句近年来流传于帝国朝野的判词，并非讥讽，而是充满遗憾的喟叹。

……

……

纳兰洁不遗憾，更不会对那位耀若骄阳的光之子望而兴叹。

于她而言，宇文曦虽强，却并非遥不可及。

修行一世，能有这样一个值得拼尽全力去挑战的对手相伴始终，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最后一战，自当尽欢。

纵然难言取胜，或可玉石俱焚。

……

……

煌煌大殿，道不尽地威严。

此间乃帝国皇宫，双极界权力顶峰，能够与之并峙于此界之巅的，唯有大洋彼岸的联邦议会，而若论个人权势，联邦定期更迭的议长，又如何能与帝国万古不易的皇帝相提并论。

在所有帝国子民的心目中，这座宫殿的主人，便是双极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仰望御座上那曾经惊艳了自己廿载修行时光的绝美容颜，纳兰洁心中泛起的不止是陌生，还有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

“不过如此。”

即便纳兰洁是帝国这一代众星捧月的绝世天才，自觉醒之日便被皇帝特许见官昂首、上殿不跪，如今更是修为绝顶、位极人臣，如此腹诽依然是不可饶恕的大不敬。

皇帝陛下境界凌驾仙人，神目洞穿天地，在她面前没有论迹不论心的说法，纳兰洁也从未想过遮掩什么。

她抬起头，直视皇帝陛下，语出决然，字字铿锵：“我堂堂天朝上国，何须与匪类勾结？宇文曦以神速见长，强在占尽先机，难以反制，但我近年来精研秘术，届时拼着先受他贯体一击，趁势锁死其真灵，以俱焚之烈相击，如此，他即便不死也当重伤，再难左右战局，而联邦其余九人之中并无惊艳之辈，胜负定矣。”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骇，须知宇文曦那等人物万载难出，联邦下代青秀皆属寻常，纳兰洁即便今次失利，十年后依旧飞升有望，谁曾想这位天之骄女宁折不弯，竟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皇帝漠然说道：“且不说你舍命一击是否真能换得宇文曦战力尽失，我只问你，若他选择与战友配合，先行狙杀毕瑶、路琪等人，你如何应对？以杀对杀？你能快得过纯光之体吗？”

纳兰洁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确太过想当然了。

青苗会、俊才战、窥天局，过往每一次交手，立于各自阵营顶点的他们总会默契地对上彼此，可登仙大典终究不同。

胜者立地飞升、泽被家国，败者或身死道消，或沦为战俘，往后三年受天道枷锁，无法动用修为反抗，虽不受伤害，却免不了被敌国掠夺血脉，用于孕育灵胎，非但人格受辱，更有资敌之患。

如此豪赌，注定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她凭什么指望占据绝对战术优势的宇文曦与她作公平对决，又如何能够苛责殚精竭虑、终于看到一线胜机的皇帝陛下？

然而，纵有万千道理，她不愿意。

真我唯一，这是她自创的功法，也是她此生不易的道。

世间下位者难以从命时，往往推说“非不愿，实不能”，但对她来说，不愿，便是不能。

本心即道心，违心则破道，全无妥协余地。

……

……

御座之上，一声轻叹。

殿内其他人听来，这无疑是一道惊雷，一道将曾经一人之下的天之骄女打落尘埃的惊雷，纳兰洁却听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那是原本绝不应出自皇帝陛下的自嘲。

在纳兰洁的沉默中，新的战术很快被敲定。

帝国依然会牢牢抓住那名联邦叛徒带来的机会，只是向落入陷阱的宇文曦发起致命一击的人选不再是纳兰洁。

不逼迫她双手沾染污秽，已是皇帝陛下最大限度的妥协，这并非顾念情分，只是因为一旦宇文曦被抹掉，一个道心通明、战力完好的纳兰洁有望让帝国一方多出一至两名飞升者，而每多一名飞升者，掌界尊者未来十年内赐予帝国的新生儿便会多上一成，界内天地元气的分配也会作相应倾斜。

事关国力，皇帝陛下也不得不慎重权衡，可纳兰洁难道能以此为筹码要挟主君，不惜陷帝国于不测，只为给一个联邦人公道？

至此，尘埃落定。

这场万众瞩目的宿命对决，已然被提前写好了结局，那是一个荒诞到事先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结局。

大典伊始，在养父姜朋的劝诱下，不识人心污秽的光之子将会懵然无知地向着皇帝陛下为他精心设计的死地奔赴，在行动被预判的情况下，冠绝人间的速度再也无法助他立于不败之地，他的真灵将被精擅灵术的帝国大能锁定，紧接着便会迎来七位人间顶级强者的合力一击，其中包括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去防备的男人，也包括帝国除纳兰洁外最强的毕瑶、路琪，而在这短短数息时间内，联邦其余八人根本不可能顶着纳兰洁的袭扰，突破三位以防御见长的帝国强者联手构筑的屏障。

宇文曦会陨落，死于她人之手。

纳兰洁会飞升，踏着他人尸骨。

最后的死斗中，他们不会交手，但永生与长眠会裁定他们终局的胜负。

胜之不武。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