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二人,燕长松掀起竹帘,便看见鹤思齐独自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蔫头耷脑的?”燕长松拍拍他的头,关切地问:“是衣裳穿少了身上冷,还是肚子饿着了?”
“对哦!”他猛地一拍脑袋,语气中充满歉意,“差点忘了。你大早上起来就陪我折腾,还没用早膳呢。我去厨房做点吃的给你。”说罢,他便转身朝厨房走去。
“我刚刚吃桌子上的点心吃饱了,师尊。”鹤思齐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似是想要拦住他,但是扑了个空。燕长松早就走远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这么一句话。
鹤思齐只好乖乖坐好,等着师尊给他端来早膳。
他心里直打鼓,师尊这样的仙人,也会做饭吗?会是什么味道的呢?鹤思齐听着外面传来的锅碗瓢盆打翻在地的声音,只觉得有些好笑。
无论味道如何,都不能让师尊伤心。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不多时,燕长松端上来一碗面条。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鹤思齐迟疑地挑起一根尝了尝,味道居然不赖——除了糖放多了之外。
但是糖好像没有完全化开,越往下面吃,面条越甜,甜得鹤思齐腮帮子疼。
师尊的调料罐里是只有糖吗?面上卧着的荷包蛋居然也是甜的!鹤思齐暗自腹诽。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吃完了一整碗面,最后扬起头笑着说:“师尊的手艺真好。”
“真的?你喜欢吃甜的?”燕长松欣喜若狂,“你谢一师叔说我做的菜都是甜的,根本没人爱吃。我怕你吃不惯,另做了一碗咸的。不过看你吃得这么高兴,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两个一起吃甜口的。”
听着燕长松兴致勃勃的话语,鹤思齐欲哭无泪,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一想到未来他吃到的会是甜米饭,甜豆腐,甜萝卜……鹤思齐顿觉生活没了指望。
燕长松只觉刚刚振作一点的徒弟又蔫了下去,像是地里霜打的茄子。
难不成不是饿的?是发烧了?燕长松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好像是有点烫……嘶,家里没有药了。你现在就跟我下山,我们去找郎中,给你看看病。”
师尊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鹤思齐有些头疼。他去抓燕长松的袖子——这次抓住了——无奈地说:“我没事,师尊。正值夏日,身上热是正常的。”
“真没事?”燕长松试了试鹤思齐额头的温度,又试了试自己的,“好像是一样的……那你是为何事烦扰?小小年纪,总是皱着眉头可不好。”他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鹤思齐的脸。
“我……没事,师尊,只是方才提起娘亲,有些想她。师尊不必挂怀,我一会去看看莺儿姑姑,马上就没事了。”
燕长松沉默片刻,手在鹤思齐头上久久停留,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我陪你一起吗。”他替鹤思齐整理好衣领,又拆开一包糕点放进食盒。
“师尊能来,那是再好不过了。”鹤思齐扯着燕长松宽大的袖口晃了晃,“我来提着吧,师尊。”
说罢,不等燕长松反驳,他便摸索着接过食盒,试探着走了几步。有好几次,鹤思齐都差点撞上桌角,看得燕长松心惊胆颤。
“慢些走,罢了,还是我牵着你。”燕长松几步追上鹤思齐,拉起他另一只空着的手,“若是走累了,直接告诉我,不要勉强。”
叮嘱完毕,他又提醒道:
“抬脚,小心门槛。”
“是,师尊,弟子明白。”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来到后山。
昨日,将鹤思齐带回抵鹊山后,燕长松便马不停蹄地去山下订购了一副棺木。
因着没有现成的棺材,燕长松花了几百两银子打点店老板,这才让他同意推迟一位客人的订单,把这副棺木给他带走。
又因为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灵力,燕长松只好指使几位壮汉把棺木抬到一处荒废的小院,待到几人走远后,他才一挥手把棺木收进储物袋,转身飞回小院。
这一来一回花了不少时间,待到将莺儿安置完毕后,已经是深夜了。
燕长松同鹤思齐一道,在墓前伫立良久。
那晚没有月光,燕长松虽然看不见鹤思齐的表情,但能够听到鹤思齐抑制不住的呜咽,断断续续的,让人想起秋日的雨。
直到最后,燕长松才拍了拍他的肩。
“人死者不复生,弦断者难再续。你姑姑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若是你伤心过度,哭坏了身子,怎么对得起她拼死相护呢?”
山风把他的声音带得很远很远。
今日再来时,鹤思齐的情绪明显平稳了许多。燕长松把糕点摆在昨天临时垒起来的石碓前,依旧没有说话。
或许他需要时间静静。燕长松简单清理了一下墓边的杂草,没有出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鹤思齐居然主动开口了。
“师尊,那日您对我说,人和魔本质上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会有人害怕魔?”他攥紧拳头,言语间充满愤恨,“又是为什么,会有人选择杀死魔,即便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小的魔族?”
“她什么也没做,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恐惧与生俱来,而报复则是发现魔鬼并不像想象中恐怖的必然结果。”燕长松安抚地摸摸他的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修为的魔族无异于凡人,那些歹徒都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了。”
“师尊……你是说——你是说!我其实是普通人?这怎么可能?!”鹤思齐瞪大了眼睛。
“为何不可能?那你说说,没有踏上修炼一途的魔族民众,究竟是什么人?虽然长期生活在魔气浓郁的地方,但是他们的体内却没有一丝魔气,比修仙界某些修士都要纯粹。”燕长松冷哼一声,鹤思齐懵懵懂懂,他猜,师尊或许是在说那些心性不坚定,沾染上心魔的人。
“但是,真正的凡人沾到魔气必死无疑,魔族却能够在魔气中生活一辈子,这难道不是魔族和人族殊途的一种证明吗?”鹤思齐不解地问。
“你呀。”燕长松忍不住去敲他的脑袋,“你想想,一个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环境恶劣的地方,他们难道不会努力寻找活下去的方法吗?易于被感染的人死了,能够抵抗魔气的人活了下来。这样一代代筛选下去,那么所谓的魔族平民,不都能够抵抗魔气了?”
鹤思齐听得目瞪口呆。理智上,他觉得师尊说的是歪理;但是从情感上,他又愿意相信师尊的理论。
鹤思齐不禁追问:“师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活得久了,一些事情自然就明晰了。”燕长松胡乱搪塞了几句,连忙转移话题,似是不想再让鹤思齐继续思考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因为自己是妖魔混血而自我否定。毕竟,从根本上看,你只是一个人族和妖族的混血,放在整个修仙界都再普通不过。我会教你引灵气入体,从此以后,你就与正常人无异了。”
鹤思齐的眼神被这一番话点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不仅是妖魔混血,更是作恶多端的魔尊的孩子。虽然师尊认为魔界平民无罪,但是魔尊可一点都不冤。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尊觉得,魔族人受到三界唾弃的原因,其根源在于何人?”
“自然是那些打着魔族旗号烧杀抢掠的人把路走窄了,尤其是现今魔尊和他的几个儿子,作恶多端,简直丧尽天良!”燕长松的语气颇为愤慨。
他瞥了一眼鹤思齐,心说终于聊到点子上去了,可一定要让这小子打死也不坦白自己是魔尊儿子的秘密。
这样他的愧疚才会更深,而自己的计划才能更加完美地进行。
听了这话,鹤思齐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赞同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绝对,绝对不能向师尊和盘托出。他不想让那个男人又一次打破自己现在安稳平定的生活。
燕长松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揣着什么心事,看起来刚刚那番话效果不错。
只要他表现得越讨厌魔尊,鹤思齐为了留下来就越要拼命隐瞒自己的身世,到时候就……哼哼。
于是他心情颇好地揉着鹤思齐的头——早上梳好的发型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燕长松心虚地狠狠揉了最后一把。都怪这小子头发太好摸了,嗯,对,反正绝对不是他的错。
燕长松现在开始庆幸鹤思齐看不见,看不见他自己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
“不过,阮郎只是魔都中一户普通人家的儿子,母亲去世,姑姑也在逃命途中被杀害了,应当不会与魔尊扯上关系,对吧?”燕长松笑眯眯地问了一嘴,“你母亲把你教的很好,你若是能成人,她们的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会为你高兴吧。”
鹤思齐也笑了。他在心里保证:
那便如你所愿,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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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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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