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第2章 晚餐

“你吃的真香。”宋泊绯停下来看眼前的人，这架势跟一头许久没进食的棕熊似的，是平常一直没吃饱吗？

“啊，抱歉。”他叉进一口意面，然后又一大口。

“我确实很喜欢吃东西，刚刚忘记说了。”饮料也是一口喝没了三分之一，他笑了一下，接着埋头苦吃。

总觉得有种很憨厚的感觉，宋泊绯勾了勾嘴角。明明长得很帅。

她的视线从他脸上掠过，那双微微下垂的好看眼睛正将真挚的目光凝聚在她的食物上。

“这个你还吃吗？”他指了指那盒放了已经有一会儿的蛋挞。

确实，蛋挞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吃，你吃吧，”她好心地说，“话说你一个健身的人，蛋挞的热量是不是太高了？”

“是哦。”尽管如此，他的眼神也没有挪开。

“但是很久没吃了，真的很久了，稍微吃一个吧。”话音落下，那蛋挞已没了踪影。看得出他此刻非常幸福。

像是个简单的人，宋泊绯如此定义，可真是这样吗。

虽然她也想挖掘出这个人融入行业后的灰色一面，接着大叹一声“果然如此”，但心里又忍不住在想，说不定真的有这种人，在一片满是橡胶鸭的泳池里，有一只塑料鸭会停留在海洋球区，或者自助餐区，或者汉堡区。

她忍不住看他，这会儿他确实在吃汉堡，双层牛肉，咬下去满口香。

他可是个各方面正常的成年男性啊，还会在夜场里面跳艳舞。

宋泊绯这么想着，塑料鸭瞬时充满了气，“砰”的一声变成了魔力麦克。

有点难以接受，她抿起嘴，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前几天约来的那帮人。

一号：“姐姐，这是现在流行的玩法嘛，假装正经采访对吧？你一说我就 get 到了，我懂，我很懂。”

二号：“还有摄像？没关系，有摄像更刺激，你不介意就行，以后就麻烦您多多支持我啦，可不可以……帮我完成一下这个月的任务呀。”

三号：“主人，您愿意收留我这只小狗吗？我知道主人在选宠物，不一定会选我，可我在主人开口之前就已经决定从今往后都要跟着您了。”

……

这么看乔林比他们正常多了，没饿狼扑食、借机骚扰，也没胡搅蛮缠、漫天要价，至少他真的觉得她在找一个可以采访的对象，而不是在物色什么男宠。这一点上他尊重她，也尊重他自己。

对了，她是怎么遇到乔林的来着。

她是在"晚山"被一个人拒绝后看见他的。

当然了，她也是会被拒绝的，毕竟她的断句听起来猫腻太多了——“您好！我正在寻找一个俱乐部的表演者，我想近、距、离采访并且跟拍一下您的日、常、生活!不知道您愿意吗？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深、入、交流一下！”没办法，谁让俱乐部里面里这么吵。

宋泊绯在吧台要了一杯酒懒散地喝着，目光自然停在了一旁的舞者身上。

人的第一眼往往就会捕捉到对方的大致轮廓。

这个人身材很好，身形修长，各处的比例又相当协调，所以在肌肉量不小的情况下穿着这么紧致的衣服，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壮硕，反而非常精干。

他的舞蹈框架很大，细节却很满，每一个动作都正正好，像精密的齿轮一般紧紧咬合，带动着下一个动作。

快慢、强弱，对速度和力量的分配也令人惊叹，没有体力不济，也没有动作含糊，哪怕背景音乐是DJ临时炮制，他也能很好地抓住节奏转换的时机。

这个人……她环视了一圈，心里可以肯定，他的身材是这里数一数二的，舞蹈更是出类拔萃。

那为什么没什么人在他周围呢，这就奇怪了，连在吧台边驻留的现在也只有她一个。

宋泊绯挪近了些，看着他的面庞一点点被灯光眷顾，颈项与领口划过无数动人的彩条。他没有反应，也不给她这位惟一赏脸的客人任何互动。

这就难怪了，太呆了。

人一呆，舞蹈看着便也有些无趣了。

这么一品味，宋泊绯觉得他的动作虽然标准流畅，却似乎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无论是“可爱、酷炫”还是反面的“夸张、搞笑”，好到没有特色了，像班上的模范生。

他应该去当个舞蹈老师，苦于扒舞的人会很喜欢他的，俱乐部的客人就不一定了。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上摸索，畅通无阻，却在他的神情中遇到了小小的漩涡。

没有表演欲过剩令人反感，也没有萎靡得失去了生机，表情倒是难得一见的清爽干净，他的眼神就那么飘在俱乐部的远处，注视着旋转不知疲倦的灯球，就像……

就像此刻他注视着香喷喷的鸡块与薯条，纯粹而又虔诚。

一曲舞毕他下了台，在任何人赶得及与他搭话之前就钻进了后台。宋泊绯拿定了主意，立马就追着他挤过人群溜了进去。

他就站在那里休息，一边还在抠动作，样子很认真。她便叫了他，正式走到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的采访对象。

“我打算拍一个纪录片，……，有工钱结算，也会负责采访时段内的餐饮哦。”

出乎意料，乔林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决定第二天电话深聊一下大致的话题，接着便定下了今天的第一场采访。

一切都无比顺利。

现在看来他果然是被“负责餐饮”这几个字吸引过来的吗，宋泊绯不禁腹诽。

她忽然又想到了通电话的场景，乔林的声音还挺悦耳是，低沉、清爽，没有陈年老磁铁，也没有不可食用油，如果他不做这行，做别的应该也不错吧。

又来了，又开始想职业方面的事。

谁让她本人也在苦苦谋求转型呢，试图通过纪录片来摆脱做引流视频的过去，寻找一个长久之计。

所以她才想做好眼下的事，想离开家，又还离不开家，于是只能努力地证明自己。

她瞥向那些空空如也的餐盒，他终于吃好了，正用一种很懵的眼神瞧她：“那个，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我差不多了，还饿你就点吧。”

“点了，我是还有点饿。”

真是毫不意外。

“还是我来付钱吧，是我邀请你来采访的，工钱之后也会结给你。”

“钱没关系了，我付得起的，主要是那个……”

“啊那个……”宋泊绯忽然觉得有趣，甚至想趁机逗逗他。

没谈过恋爱的话应该很好逗吧？

她就是有这种恶趣味，没办法，那个问题又不是她故意念错的。

“那个是意外嘛，不用放在心上啦。”

“那你会不会……”

“我不会放进去的，你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你都这么说了。”

“不放进正片的话，要不放进花絮里吧？”

“啊？别、别吧！”他瞬间又慌起来，背也塌了下去。

“那怎么办，”宋泊绯盯着他微微一笑，坦然提议道，“要不我们来玩个扮演游戏？我现在是个大富婆，初次光临“晚山”，你来向我推销一下怎么样？”

“这……”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让他销售的压力已经盖过了之前的尴尬种种。

“怎么，有压力啊。”

“没有没有，”他很快堆砌起笑容，甜甜地叫道：“姐姐，要不要我给您推荐一下店里新到的酒？”

“不要。”宋泊绯冷漠地回绝。

“好的，我们还有9.9元尝新的活动，每天一杯特调哦，您要不要试试看？”

“不要，”她晃了晃手指，“买不起酒我就只能参加9.9的活动？瞧不起谁呢。”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

不会吧，仅仅两个回合就没辙了？

她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几乎在说“好心人呐，可怜可怜我吧。”难道他平常也这么卖酒？全靠对方善心大发？

沉默之间，像是新的话术终于连上了他的大脑，乔林提议来玩个游戏。

“对视 10 秒，先眨眼或者笑场的人喝酒，怎么样？”说完，他似乎又做了会儿思想准备，接着将上身缓缓地靠了过来，认真地注视她。

呼吸贴近，将她没说出的“不要”也扼在了嘴边。

宋泊绯一怔，才发觉自己已经对上了他的视线——游戏开始。

等等，她还没同意！

紧接着，他睁大眼睛做了个鬼脸——游戏结束。

等等，没说可以做表情吧？

而且谁还能做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治好了也会流口水的表情啊，算他拼了命了。

“你笑了，”乔林直起身，提起果汁晃了晃,“这杯九珍，是你的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听起来缓缓的、酥酥的，竟然有那么一点勾人。宋泊绯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一瞬间的恍神，她竟然还下意识地准备服输，接过他手中的果汁，幸好只是一瞬间，是错觉。

“宋老师，可以了嘛，那那个？”

“什么，”她的视线移开又回来，佯装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叫我什么呢。”

“姐姐，”他又卖力地叫了一声，看起来求生欲真的很强，“可以吗？”

“好吧，那就放你一马，我不会剪进去的。”

“谢谢，感谢您！”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洋溢着重获自由的感动。

宋泊绯盯着那双眸子，忽然很恶劣地想，这算不算雏鸟情节呢？第一个威胁雏鸟的人想必也会令它印象深刻吧。

“对了，宋老师。”

“叫我泊绯就好，我就叫你乔林，不叫你‘提奥’了，如果每个人都叫你‘跳’的话，你一定会很辛苦。”好冷，她说完都觉得这谐音梗太冷了。

他倒是浑然不觉。“不辛苦啊，我今晚就会跳，你想来看吗？”

“免费入场哦，也不用开酒，你不是还想拍些素材吗？”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球足足转了两整圈来思考其中的含义。

可能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方便她进去拍些素材而已，她很快掠过了那瞬间的微妙，它没能在她心中投下一颗石子。

她本来就要去“晚山”，不过是要偷偷地去，暗中观察才更有记录片的味道。

“有时间我会去的，我还有别的……”

“我知道，还有别的人要采访对吧，辛苦了，那有空来哦，报我的名字就可以。”

这会儿新的小食刚好端上来，他低头看了看表，拿起了打包好的一袋，“我得去上班了，那你再吃点，我先走了啊。”接着火速起身、结账，朝她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事要做。”她话还没说完呢，突然这么急？

手机在轻点后亮起，显示为19：23。

这时间出门倒也正常，但是，还是哪里有点奇怪对吧？

对了还有这么多小食！就算他已经带走了一个双层汉堡、一个鸡肉卷、一袋薯饼和一份土豆泥，但是还有这么多小食，他居然一口都不帮忙解决，这个嘴上说着爱惜食物的人。

没关系，她哼了一声，马上就来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