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十二关,过了灵谷关就到庸野。
卢昶只让无瑕继续送她回去,却没有再陪同,静婉知他不能在西北逗留,她心里有不舍,可也只是一点点,好不容易在平都认了这样一个这样好的亲人,结局却也是分别。
静婉对人与人之间虽有交际,最终却是要各走各的道这个道理领略颇深,当下释然,目送他离开。
黄沙、骏马、日暮,离人,西北也是一个送君离去的好地方。
她已十二年未曾回来,不同于卢昶的近乡情怯,静婉只有对故土依旧的满腹眷恋和想念。
无瑕将她一路送至小杏村,顺着村子里的土路走,过了一片杏林就是她住的地方。
娘亲去世后,她寄居在舅舅家,这屋子便空了下来。原本以为会是蜘蛛结网、灰尘盈屋,却没想到家中小院围栏里有小鸡来往啄食,一条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看他们,瞧见静婉怀里用布兜着的猫儿,一下子来了精神,直起身来朝她呕呕呕叫。
顺着烟囱有炊烟升起,依稀能听到有人在屋里说话。
木门虚虚扣着,一推就能开,静婉却站在围栏外,有些疑惑,家里怎么会有人住着?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出来,声音稚嫩活泼,只问她:“你们是谁?站我家门口干什么?”
本不该对个孩子耍脾气,可她就是有些生气,推门进去,道:“这里是我家,你又是谁?”
小童立马飞奔进了屋内,边跑边喊:“爹!娘!有人来了!”
先出来的是个长相宽厚的中年男子,见着静婉一行人,细细看去,却想不起自己家什么时候结了这等富贵亲戚来。
无瑕一看静婉,便知她也不认识这人家,只上前去,简单说了这屋子的来处。
男人听后,恍然大悟,只是又看着静婉道:“冯老三把房子和土地都卖给我家时没有说过这不是他的呀!”他叫静婉:“你等等。”说着就去了屋内,再出来时,他拿来两张契纸,一张屋契,一张房契,卖家落款处是冯三,冯三就是静婉的舅舅。
男子也是个宽厚的,大致猜出那冯老三又干了什么好事,他也不忍心欺负一个孤女,只是这房子土地也是真金白银买的,当下对她道:“如今冯老三在庸野也是个有钱人了,要不你去找找他?”
若是十二岁的静婉知道舅舅私自卖了她家,也只会垂泪自泣,可十六岁的静婉就不一样了,当场把契纸还了回去,怒气冲冲往城里去。
明明是她先冲在前面,可后头的无瑕三两步就赶上,一把将小人提上马车与自己坐在外头:她一甩马鞭,道:“指着路,找你那舅舅去。”
静婉的舅舅住在城里,不如自己的妹妹以捞玉为生,他常常做些小生意,买卖茶叶、玉石,什么都做。
后来西北战事平定,庸野又有许多胡人来经商,冯三的茶叶生意也有了起色,不过让他真正富贵的,还是高蕴对他的扶持。
为使静婉和她娘亲在西北过得好些,高蕴给了冯三一大笔做生意的本钱,又联络当地官员,常给予其生意便利,冯三自此通达起来。
富贵时接济一下贫穷的妹妹也没什么,冯三也曾把妹妹接到家里住过一段日子,奈何这个妹妹不省心,竟然勾引小舅子做出那等腌臜事,被自己的老婆带着一众奴仆抓到后,只能把她赶出府去。
后来妹妹死了,只留一个闺女无人照顾,小杏村的村长找来时,冯三也只能接来家中住着,只是才住了几个月,高家就来信,要来接人走了。
妹妹本就死了,要是静婉再走,这门亲事岂不是断了?那他哪里还能依仗高蕴继续做生意?
可那小白眼狼倒好,竟还同意下来,当着送信人的面问何时能走,这话一出,连给冯三婉拒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静婉上了马车走了。
等静婉再找来时,冯三还有些不敢相信,以为她在平都当着富贵小姐,都忘记自己在西北有这门穷亲戚了。
他才说着把人请上来,话未落地,就有个人气冲冲朝自己冲来,一到面前就朝自己吼道:“你把我家屋子和地都卖了?你竟敢把我家屋子和地都卖了!谁准你卖的?”
冯三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被茶水呛到,拍拍胸口定睛一看,一眼认出是自己那个四年未见的外甥女。
长得越发标致了,只是有没有定下人家来,若是没有,他手上倒是有几个好人选……
再看静婉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冯三也没当回事,又安然坐了回去,装着长辈的样,道:“几年没见舅舅了,才见面就敢在舅舅面前大呼小叫,怎么,谁教你的规矩!”
年轻时的冯三是小杏村有名的无赖,整日游手好闲,东村逛逛,西村走走,后来约着几个村里的泼皮做起了小买卖,也都是奸猾狡诈,不讨乡民喜欢,没想到人有钱后,倒能摆出些富贵老爷的样子来,还能和后辈论规矩了。
静婉把他手里的茶壶拽来,重重放在桌子上,她有些发急,还要再问冯三时,大厅里走出一个妇人,富贵却土气的打扮,光那大金吊链就让人觉得俗得睁不开眼,也只有土匪一类的喜欢这根脖子,再加上面向刻薄,这一重一轻的对比,真是让人心口不适。
“小娼妇,你还敢回来!”妇人疾步过来,还学着以前高高举起右掌,欲要掌掴静婉,无瑕先来阻止,不及静婉动作快,一个退步就让妇人扑了空,一个身子都扑在冯三身上。
静婉曾经很怕这个舅母,可现在看着那手脚笨拙地爬起来的妇人,竟有些恨起曾经那个软弱的自己来。
怎么就被这样的人欺了去?
刘氏更怒了,指着她骂道:“天下可没有白食吃的!你在我家白吃白喝那么久,便是房子卖了也不够抵的!”
果然是他夫妻二人所为!
静婉说:“我要去报官!”
刘氏冷笑:“你就报去。那房子可是你爹叫地官转给你舅舅的,怎么,你不知道?”
静婉确实不知。她才离开庸野后,刘氏就撺掇冯三给高蕴写了封信,把房子和地都要了回来。不过是村子里简陋的几间茅草屋罢了,高蕴没当回事,又因信里冯三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说自己是如何照顾这个外甥女的,这屋子和地都转给了冯三。
静婉恨不得现下就跑回平都,问高蕴他凭什么这么做!
一时间要不来自己的房子,她只能垂头丧气离开,没想到才出冯家大门,就遇着个年轻的男子。
明明年龄也不大,却一脸酒色相,长年不分白天黑夜的玩乐,所以两眼下是青白的,眼中有股邪气,见了静婉,那小眼睛便在她身上一瞟一瞟的,猥琐不堪。
等认出了静婉,男子竟还上手抓她:“这不是表妹吗?怎么回来了?”声音里是惊讶,也是猎物入笼的喜悦。
静婉才听得这声音便躲开那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一阵恶寒,抬头看,果然是刘氏的儿子!
若不是这个表哥,说不准当初她还会留在西北,偏偏日日要与这样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甚至半夜摸到她屋里来的表哥在,静婉实在难以忍受,这才同意南下回平都。
眼见他又朝自己扑来,欲要抓她,静婉急急躲到无瑕面前,无瑕一手捏住了那表哥的手,问:“你往哪摸呢?”
说话间是云淡风轻,手下的力气却是越来越重,那表哥眉毛眼睛挤在一处,连连喊疼,无瑕却并不松开,而是越来越使力,男子冷汗直冒,再松手时,只如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连喊疼的机会也没有了,他的手骨已被捏碎,早就疼晕过去了。
趁着他昏迷,静婉狠狠踢了一脚,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这才拉着无瑕离开,她要去找阿支祺帮忙,他肯定有办法的。
“阿支祺是我在庸野最好的朋友,他家是开马场的,出了庸野,再到奉阴山脚底下,那里是康居大草原,阿支祺家的马场就在那里。”
无瑕一思索:“听起来有点远。”
静婉点点头:“我们先去城里他住的地方问问去,若是他在家还好,若是去了马场,便在城里等他几日。”
无瑕跟着去,一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她口中的那个阿支祺应该也是个有钱人家,又开马场又住着这么大的地方,想想也觉得好笑,她在庸野所有的财产只有那么几间乡野茅屋,却能结交元诚这些有钱有权的人。
门房早不是以前的那个了,不认识她,进去通报后,只请她进去。静婉对无瑕说:“他家的人和善得很,可没有那些个洪水猛兽,你等我一会儿,若他在家,我马上带他出来。”
她确实是很信任这位朋友,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人会不会帮她。
才走了一个日久生情的,又来了一个有钱而和善的竹马,倒不是主子可挡得住这些“洪水猛兽。”
无瑕也没在外面站多久,一会儿静婉就一个人出来了,失魂落魄,连脚下的门槛也没注意,跌倒之际,无瑕赶紧扶住了她。
困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阿支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