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建筑内涌入太多外来者,五条一行人的传统服饰搭配周围现代风格的家具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出现了平安朝和现代时空的碰撞。
出于主人的角度考虑,甲野澄不得不牺牲掉自己雷打不动的睡眠时间,等待客人的离开。
不过这个年纪少年旺盛的精力是压不垮的,偶尔熬一次夜,倒也不算什么。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有点享受这次难得的、没有被催促的宵夜时光
难得的宵夜时间,正是拉近家人关系的有效手段。
作为这一代人最小的存在,甲野澄被簇拥在餐厅正中央,快乐地接受着投喂。
对此,甲野信不得不连续提醒几次自己亲爱的家主大人:
小心积食。
要不是顾忌五条家的人还在,书房里那台被他视若珍宝的古董留声机恐怕都要被兴奋的族人抬出来放音乐助兴。好在甲野澄凭借强烈抗议和承诺MP3大放送的利诱后,才堪堪保住了他的宝贝。
确认五条悟身体情况稳定后,这位备受瞩目的“神子”才被自家族人小心翼翼地簇拥着,送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车驾。
之后估计不会有任何交集了。甲野澄假装没有看到对方扫过的视线。
两家的负责人进行着最后的、必要的、冗长的客套寒暄。
他对这种虚与委蛇的社交辞令兴致缺缺,稚气十足的一张脸死死绷着,努力维持家主的体面。反观五条家的长老,显然更是此道,言语间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谢意,又隐隐透出几分与新兴家族结个善缘、甚至带点“提点后辈”意味的圆滑。
...
相较于那一晚的匆忙致谢,收到来自五条的正式回礼,是在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甲野澄原以为领队的人会是五条家的长老或者族中年轻一代的中坚力量,倒是没想到......
“王子大人”还有离开“城堡”的时候。
领队的的是......五条悟?立在被打开的房间门外定睛看去,甲野澄以为出现了幻觉,眨眨眼睛,企图重新眼前的场景
阳光透过宽大透明的玻璃倾泻而下,洒在屋内静坐在沙发的白发少年。光线下浅色调的布料中暗藏的精致纹路发散出低调的光芒,衬托白发的颜色趋于透明,继而更凸显出那双苍蓝色瞳孔的珍贵之处。
此刻的五条悟,乖巧安静,好似一尊被精心摆放在橱窗里的古典人偶。
完美到不真实的程度。
这是什么神子降世微服私访的故事情节?
五条悟来干什么?
第六感使得甲野澄揉揉太阳穴,状态好像回到了熬夜的那一晚。
房门已被推开,屋内五感敏锐的人早已察觉他的到来。没等甲野澄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五条悟扭过头眸光微转,冰冷淡漠的视线已经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了门口甲野澄的身上。
嘶......难搞。
倘若让成年后的甲野澄来评价这个年纪的五条悟,除了冷漠和高高在上之外,好像找不出其他更贴切的形容词。
礼尚往来,成年的五条悟也必定会回敬一句评价这个年纪故作老成的甲野澄:彼此彼此。
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甲野澄迈步踏入会客室落座。随行的人将原本备好的茶和咖啡撤下,换上了适合这个年纪孩子们饮用的果汁。
对面,五条悟在随身仆从无声的拱卫下,姿态熟练地端坐于沙发主位,仿佛天生就该居于人上。相较于脑袋还有点抽痛绪恹恹的甲野澄,这位神子大人显得无比自在。他端起新换的果汁杯,眼神却漫不经心地飘向窗外的远处。
墙角的西式浮雕、窗外尖耸的异国风情屋顶、形态各异的石雕小兽,乃至建筑后方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生机勃勃的花园。
甲野澄周围的一切,都与他的生活圈不同,
宽敞明亮,鲜活的生命力,与记忆中那座古老幽深、能够时间凝固的宅邸中的压抑氛围截然不同。某种尘封在最深处、属于孩童的好奇心被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整个世界向他发出了无声的邀请。
一片迷雾笼罩的新地图出现在眼前。
不过,家族的教导像无形的锁链,五条悟不得将蠢蠢欲动的探索欲强行压下,最终化作一道饱有深意的眼神,直直投向对面的甲野澄。那双苍蓝之瞳一瞬不瞬,带着一种近乎命令式的专注。
像一只发现了新领地、正用眼神示意仆人带路的......猫科动物?甲野澄精准接收到了信号,却故意垂下眼睫,专注地盯着杯中果汁因主人动作震动而荡开的圈圈涟漪,假装浑然不觉。
会客室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除了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两人间弥漫着无形的拉扯战,直到甲野澄手中的玻璃杯底轻轻磕在光洁的茶几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再抬起头,他脸上挂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属于“家主”的得体微笑,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春日正好,五条少爷一路辛苦。不知可否赏光,移步去花园稍作休息?”
他精准地抛出了对方想要的台阶。
果然,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五条悟才纡尊降贵般,微不可察地点了下他那颗尊贵的头颅,算是“勉强”同意了这份邀约。
-
“叔父日安。”
甲野澄轻叩门扉,声音放轻。屋中人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叔父,如今血缘上最亲近的长辈了。
这份情感促使他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努力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叔父面前。
母亲的葬礼上,他第一次见到伤病初愈后的叔父。
一条巨大的缝合伤疤像狰狞的蜈蚣,横贯整个额头......大脑如此精密的部位竟然伤的如此严重。
难怪叔父不愿意提及当时情形,是他心急了。再等等吧......少年咽下涌到唇边的追问,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不急,总归要等叔父彻底痊愈。
"进来吧。"
甲野澄的回忆被打断。
熟悉的声线响起,却莫名带着丝黏腻的异样。甲野澄收敛心神推门而入,浓重的熏香立刻扑面而来。青烟在密闭的室内凝成姿势诡异的蛇形,扭曲地爬向上方昏暗的房顶。
气味古朴沉重,吸到鼻子里泛起一股说不出来腥甜的感,更使得他的脑袋昏昏沉沉。
"您好些了吗?"他跪坐在软垫上,言辞关切。目光扫过叔父案头散落的药瓶,在落回眼前男人上时已是满满关怀。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记忆里熟悉的声线响起,缝合线横贯额头的中年男人将手中摆弄的金色怀表递回少年手中,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孩童光滑白净的额头,带着年长者对幼者的怜惜:
“好孩子。”
“叔父......”
父母离世之后,血缘上最亲近的人便只剩下叔父了。甲野澄无法抵抗亲情的暖意,往日的疲惫和骤然涌上,紧接着瞳孔最深处翻滚而来的倦意。
周遭氤氲的仄人香气令他沉沉欲睡。
“还是太小了。”恍惚间,他听见叔父的低语。那声音里带着古怪的惋惜,仿佛在评估一件器具。
虽然对甲野家的特级咒灵感兴趣,但这具孩童的身体远不如成人有用。
"叔父说什么?"他强撑意识凑近,却见对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青白的面皮泛起潮红,缝合线随着动作扭曲蠕动,像要裂开似的。
“咳咳”,男人突如起来的咳嗽声打断了甲野澄的追问:“我......”
“家主大人,五条家来人了。”通报声从屋外传来,打断甲野澄想要继续追问的想法。
“叔父要去见见传说中的六眼吗?”
起身行至门边,甲野澄鬼使神差回身问道。室内压抑,总不如外界阳光明媚,利于恢复。
“不必了。”身后的叔父笑意温和,声音平缓,“你便代我相见吧。”
六眼......还未到真正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