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被市第三幼儿园开除的那个下午,天空是一种被稀释了的、肮脏的灰色。她抱着一个装满了个人物品的纸箱——一个印着廉价卡通兔子图案的马克杯,几本卷了边的幼儿心理学教材,一管用到一半的、颜色并不适合她的口红——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抹布。
开除的理由冠冕堂皇:“与家长沟通方式不当,缺乏教师应有的耐心与爱心。”但她知道,根子在苏末晞那个小丫头片子身上。不过是那孩子回家学舌,说了几句她心情不佳时的重话,那个衣着光鲜、眼神挑剔的母亲便不依不饶,直接闹到了园长办公室。她其貌不扬,年华渐老,在这座城市里毫无根基,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她的辩解无人倾听,她的哀求徒增笑柄。
那颗扭曲的种子,就在那个灰扑扑的下午,带着对她人的恨意和对自身无能的愤怒,深深埋进了她心里最肥沃的腐殖质里。往后的岁月里,她在现实的泥沼中挣扎,做过超市收银员、酒店客房服务员、保险推销员,每一次都被生活更用力地踩进泥里。那份不甘与怨毒,在一次次失败和白眼之中,如同密封罐里的果实,发酵成了对苏末晞——这个她认为彻底毁了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前程的人——的漫长而精致的恨意。
她不再幻想直接的、暴烈的报复,那太廉价,也太容易暴露。她开始迷恋上一种更高级的乐趣——“养蛊”。她要让苏末晞成为体现她意志的**木偶,她要躲在命运的帷幕之后,亲手为她编织人生,享受看她在一张无形之网中挣扎、困惑、最终走向毁灭的整个过程。这是一种创造,一种属于她杨静的艺术。
要实现这宏大的“创作”,她需要盟友,需要棋子。她像一只嗅觉灵敏的蜘蛛,在城市的阴影网络中悄悄爬行,感知着合适的猎物。张刘洋,这个同样在阴影中窥伺、渴望取代刘晓明位置的野心家,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她的视野。他们的第一次接触,是在一家充斥着廉价香烟和过期啤酒气味的的地下台球室。
杨静没有绕圈子,她直接将一份薄薄的档案推到他面前,里面是苏末晞近期的活动轨迹和一些经过筛选的背景信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张刘洋擦拭着球杆,脸上是惯常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杨女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可以让她变得‘无关紧要’,”杨静继续说,指尖在苏末晞的照片上轻轻一点,如同点下一个音符,“甚至,让她成为你的助力,或者……我的作品。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让她按照我们谱写的乐章起舞。”
他们的联合并非出于信任,甚至没有多少交流。他们是两个独立运转的、冰冷的精密齿轮,因为齿廓恰好能够啮合,便暂时咬合在一起,驱动着同一个黑暗的装置向前。张刘洋提供资源、渠道和必要的掩护,杨静则贡献她那扭曲的才华和对苏末晞持之以恒的“关注”。
场景:边境监狱·探视室
(苔花隔着厚实的防弹玻璃,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右脸。那里,一道新生的疤痕蜿蜒而下,皮肉扭曲的形态竟奇异得像某种猛禽的爪痕,带着一种亵渎性的美感。她对面的杨鼎子,沉默得像一块河底的石头,正用三枚磨得光滑的乾隆通宝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进行着某种古老的占卜。硬币每一次落下都诡异地旋转,最终竟都竖立着,拒绝显示正反,仿佛命运本身在此刻陷入了僵局。)
苔花(看着那竖立的铜钱,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探视室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哥,我当年就该听你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狼神最讨厌胭脂味,可我偏不信,偏要用那支草莓味的口红,给祂的石像也画上红唇……鲜艳的,像刚喝了生血。"
(闪回:逼仄的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灰尘的气味。少女时代的苔花——那时的杨静,偷偷拿出珍藏在口袋里的、带着廉价香精味的草莓口红,笑嘻嘻地踮起脚,在那尊被遗弃的、布满灰尘的石雕狼神像的嘴上,仔细地涂抹起来。石狼冰冷狰狞,那抹突兀的鲜红,带着一种天真又邪恶的亵渎感。)
苔花的狙击镜里映出自己左眼的内容物。这不是比喻。那颗眼球此刻看到的,并非瞄准的目标,而是在播放她七岁时的生日派对影像——模糊的、泛黄的画面里,戴着纸皇冠的小女孩在众人的簇拥下吹灭蜡烛。而她的右眼,透过高精度狙击镜的十字线,清晰看到的却是趴在狙击点上的、成年后的自己,那个正通过左眼“观看”童年幻象的自己。
两个画面之间,隔着三层相互否定的镜面:记忆的滤镜、现实的瞄准镜、以及自我意识分裂出的、冷眼旁观的“她”。过去与现在,真实与虚幻,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在这一刻彻底混淆。胃部传来一阵空洞的痉挛,她突然,非常想喝一杯温热的、带着腥甜的牛奶。
——这个场景并非偶然的精神失常,它是“苔花”杨静精神世界的常态切片。她是这场阴谋中一个不可控的、带着毁灭性艺术敏感的变量。她的仇恨并非纯粹的愤怒,而是混合了创伤记忆、扭曲的创造欲和近乎神性亵渎的复杂化合物。她不仅仅要报复,她要“重塑”苏末晞,如同她曾用口红亵渎狼神,她要在这活生生的人偶身上,完成她惊世骇俗的“作品”。
这种混乱与非理性,使得她的手段往往出人意料,带着一种病态的诗意。当她通过李直的渠道,将徐梦文安排成苏末晞艺考时的室友时,她看到的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一幅名为《窒息》的行为艺术蓝图。当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五百块钱,我要那个女的的视频”时,她在构思的,是一幕关于纯真如何被廉价出卖的黑色戏剧。
张刘洋冷静地提供着“技术支持”,他乐于见到苏末晞被拖入泥潭,这符合他的利益。但他或许并未完全理解,他合作的这个“苔花”,其内核是何等的不稳定与危险。她是一簇在阴暗墙角生长的、带着毒性的真菌,美丽,诡异,以毁灭作为她存在的养料。他们的齿轮在黑暗中啮合转动,发出的,是唯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指向苏末晞命运的、冰冷的咔哒声。
艺考民宿的陷阱
杨静轻易地说动了徐梦文。那个同样心胸狭隘、曾因殴打苏末晞而被“告状”的女孩,心中的嫉恨从未消散。杨静(苔花)通过李直也就是齿轮——她那渗透在灰色地带的“哥哥”的势力——轻易操控了艺考考点附近一家民宿的分配。那家民宿,正是他们的产业之一。
于是,苏末晞在网上预订的多人间,毫无意外地与徐梦文成了室友。
“打听清楚,她现在喜欢哪个男的。”杨静的声音通过加密线路传来,平淡得像在吩咐晚餐的菜式,“五百块钱,我要那个男的拍点‘纪念视频’。”
徐梦文兴奋地应下。她乐于见到苏末晞出丑,乐于成为这场“好戏”的参与者
无声的合谋
这一切,苏末晞浑然不知。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总被厄运缠绕,连短暂的艺考之旅都不得安宁。她感受到徐梦文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感受到陌生人突如其来的、令人不适的“热情”,却不知这背后是两张扭曲的笑脸——杨静享受着操纵木偶的愉悦,张刘洋则冷静地评估着这步棋在未来棋局中的价值。
杨静(苔花)在暗处,如同潮湿墙角生出的苔藓,用其扭曲的方式蔓延、侵蚀。
张刘洋在幕后,如同精密的齿轮,冷静地计算着每一次咬合带来的利益。
他们的联合,并非坚不可摧的同盟,而是一场各怀鬼胎的共舞。而苏末晞,就是他们舞池中央,那个被无数无形丝线牵引着的、身不由己的木偶。只是他们或许都低估了,这个木偶的体内,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棉絮,而是逐渐苏醒的、混合着铁锈与业火的坚韧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