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老三出生时正值梨花开放,没几天就显出白净秀气,她老爹许志远很是欢喜,因着没生儿子的丝缕失落被她滴溜溜的小眼神荡涤了个彻底,满怀爱意给她取了名字——许梨筝。
放眼周围,跟她一般大的姑娘们名字里多是带着红、华、英、春、萍、艳、兰、芳,梨筝二字可以说是取得很有水平,富有美感却又没有脱离时代美得扎眼。
许梨筝是家里的老幺,她娘生育三次都是女儿。她上边有年长她十岁的大姐许柳筝、大她六岁的二姐许梅筝。许柳筝作为大姐吃过最多苦,担着最多责,和多数老大一样是家中老黄牛,踏实肯干,懂事孝顺;许梅筝作为老二,天塌下来有老大顶着,因此性格比老大活泛,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但不属于任劳任怨的类型,她有自己的棱角和计较。
许梨筝其人呢?小小一个时魔王性子便初现端倪,尤其是她认人之后,白天还好带些,一到晚上可不得了,要是让她和姐姐睡,她那响亮嗓门能把她家的屋顶掀破,哭起来那叫一个不遗余力,撕心裂肺,主打一个她不高兴谁也别想睡。即便和父母睡她也并不就是一个乖宝宝,哼哼唧唧的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噘嘴,要妈妈抱着拍着哄着,就是毫无动静,她睡不到两个小时也会毫无预兆地醒来,然后嚎啕大哭,你要是不哄她,她哭到岔气也不停下,根本不像别人说的没人搭理她她自己哭累了就停了。
反正父母谁也别想睡一个囫囵觉。
亲朋好友都知道许家老三是个特能闹腾的,纷纷给他们出主意。有说这是小孩魂魄不稳,需要找神婆帮忙安魂的;有说这是小孩眼睛亮,看到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了,让给家里驱邪的;有说是许梨筝和房子不合,让把许梨筝送去亲戚家一两年的;有说许梨筝命里缺人护着,让帮她认个属相相同的干爹干妈的......
那时候还没开始破四旧,很多人一有个不顺心的就要想着算一算、求一求,许家夫妇都是知识分子,本来对这些不屑一顾,可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都试过一遍。不过三番五次的折腾下来,除了让他们夫妻两个越发心累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对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许志远和刘香夫妇嘴里泛苦,不知道这折磨神经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上头两个姐姐从小就好带,老大天性乖巧,不会说话的时候也就是饿了拉了不舒服了才发出信号一般地哼哼,到了老二,除了头两年带在身边多些,后面她也都是跟在大姐屁股后面。
所以在有许梨筝之前,许志远和刘香从来不觉得养孩子是件多么难的事情。尤其小孩到了五六岁以后,能跑腿打下手了,也就是煮菜多放半瓢水的事,没什么可多操心的。
有了许梨筝之后,刘香怕了!
她三胎依然得女后,婆婆是不大高兴的,明着催她恢复好了立马要下一个,尽早生个儿子出来,压力不一样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隔几年才有动静。她亲妈也是一样的说辞,担心她没有儿子会受风言风语的困扰。她当时并不排斥来自亲人的絮叨,自己也觉得如果想要个儿子从此安生的话,奶许梨筝几个月后就要揣下一个了。
但后来她的想法变了。都说没有儿子站不住脚,她每天要上班,回来还得带许梨筝,脚步打飘已经站不住了!再来一个祖宗这日子可怎么过?
再有,许梨筝一天天的这闹腾劲让他们夫妻真没啥时间和心思去想床上的事......
她想着再等等,结果等着等着,肚子再没了动静......
许梨筝能跑会跳前是睡觉困难户,能下地撒野后却从这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随地入睡。
躲猫猫时,她藏到装衣服的木箱里睡;被父母“追杀”时,她躲到土灶里、狗洞里睡;别人家建房,她摊在人家砌房用的碎石堆上睡......
有时睡到晚上也不知道回家,让家里人着急上火到处找,这时候她才施施然出现,状况外一般不知道他们火急火燎在干什么。气得刘香一边给她吃“竹笋炒肉”一边掉着眼泪骂她野人......
许梨筝八岁时,大姐许柳筝嫁给了当兵的方文。大姐温柔贤淑,长得文静秀气,回家探亲的方文一眼就看上了,然后火速让家里人上门提亲。许家父母有些犹豫,男人去当兵了就没办法体贴家里的妻子,不过在看到方文身姿挺拔之后,许家父母最后的一点不情愿也没了。他们帮着大女儿相看许久,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方文在外当兵他们从没想过,两人能凑到一起只能说是缘分。
两家就这么顺顺利利、高高兴兴地嫁女娶媳,唯一不高兴的就是许梨筝。送嫁当天她全然忘了老娘苦口婆心的话,忘了老爹千叮咛万嘱咐要给自家留点脸面,她死乞白赖地跟着送亲队伍到男方家去,晚上叫她回家她要拉上她大姐一起,被拦了几次之后牛脾气上来了就把地板当泥塘开始水牛蛄蛹,嘴里哭喊着叫他们还她大姐。
这边的习俗是父母不送嫁,所以许志远夫妇没来,来的人里和许梨筝最亲的就是她的亲大伯许志坚,许志坚来之前已经被委托了要看好许梨筝。
眼看着笑话要闹大,许志坚赶紧用一只胳膊把许梨筝夹在腋下跑了。许梨筝跟条刚被捞上来的鱼一样一弹一弹的,嘴里还撕心裂肺地喊着大姐,许志坚差点没捞住她,觉得炸雷都没她叫得响!
许梨筝十二岁时,二姐许梅筝出嫁了。亲朋好友都说许柳筝嫁得好,许梅筝更是有造化的,三年饥荒刚过不久,她嫁了城里的独生子不说,嫁的还是食品厂一个车间主任的儿子。
不同于大姐的包容友善,许梅筝半开玩笑不许许梨筝参加她的酒席,让爹娘在她出嫁的时候把许梨筝嘴堵住、手捆紧锁在房间里,不许她出来丢人现眼。
许梨筝气到爆炸,胸口起起伏伏的很不平静:“你多大的脸呐!大姐又温柔又善良对我又好,你呢?我舍不得大姐我还舍不得你吗?!你许梅筝嫁人,我第一个敲锣打鼓!少在这自作多情!”
许梅筝嘴上还不饶人:“我开个玩笑你就发疯,我现在真的担心你到时候又闹幺蛾子。”
许梨筝瞪她:“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不会说话就闭嘴,少招人恨!”
许梅筝笑笑不敢逗狠了,要是真惹出牛脾气来那可不好哄。出嫁在即,哄不好许梨筝,到时候她真能做出跑到犄角旮旯躲着也不吃她结婚酒的事。
许梨筝做事从来只顾着自己高兴,才不管这是否合乎礼数,是否丢脸招笑。
许志远教也教了,一般姑娘要是被老爹黑着脸说“不像话”、“不懂事”、“没个姑娘样”、“缺家教”,那不掉眼泪也得低头脸红、羞愧难当,许梨筝却是理所当然:“难道别人让我不高兴了,我还得给他好脸,就为了让他夸我一句懂事?我尊老爱幼,见谁都打招呼,煮饭洗衣,好好读书,这还不够懂事吗?“
许志远:“什么都要按你高兴的来,丝毫不考虑到别人你就是不懂事。”
许梨筝:“那他先让我不高兴,就是他不懂事在先,说起来我还礼貌得很呢。”
许志远深呼吸:“我跟你简直是对牛弹琴!”
许梨筝不痛不痒:“对啊,你们不是说我泼猴转世、牛魔王投胎吗?那我不懂那些很正常啊。”
刘香打也打了,你要是试图用言语感化许梨筝那她还能给你好脸跟你说话,你要是打她,她直接冷着脸一声不吭,动也不动。打她的第一下她是个什么姿势,她就会一直保持,你打完了她也跟在那生了根一样,有蚊子沾上来吸血吸到肚皮撑爆飞不动了也不见许梨筝抖一下。
澡也不洗,觉也不睡了,要在那打坐到天荒地老。
真是比牛还拗,比驴还倔!
刘香不是个眼泪浅的人,但她因为许梨筝哭的次数比因为没有儿子哭的次数要多得多。
可想而知许梨筝有多能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