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他向后退了几步,在距门口两米远处站定。李永康跟了过来,顺着空隙钻到前面,紧贴着门。
李永康的妈妈是个护士,因为上进心作祟,经常性加班工作,平日里,李永康爸爸李升带孩子的时间多些。李斯炽本无意打探这些,可耐不住李永康是个废嘴子,这些事情也是他随口说出来的。
对于李升,李斯炽只知他似乎在搞科研项目,在国际上拿过不少专利,也算是个公务员。工作时间似乎很自由,但很少露面,在家时基本上待在书房里。
李永康说,李升不允许妈妈和他进书房。
门开了,李升似乎在做实验,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与手套,那双清瘦而尖利的眼睛一露面便瞬间捕捉住李斯炽,看的对方心尖一紧,强压下的慌乱钦刻便要爆炸,幸好,李升先一步发现了李永康。
开门的那一刻,李升似乎急于注意李斯炽,而被他忽略的李永康,像往常一样抱住了他的双腿。
下一秒,李升眼睛剧烈颤抖,身体迅速后撤,挣脱腿上的李永康,抬手欲制止他前进,被手上的手套硬生吓得阻住动作,口头上大声训斥,“站住!谁允许...谁允许你进书房的?”
李永康愣在原地,表情满是委屈,本就紧凑的五官更加皱巴:“我没进啊,我站在门口的...”他不敢说了,书房门是嵌入式设计,站在门口就算进入半个身子了,他以往确实从未来过这里,可今天莫名兴奋。
许是知道自己确实进入了半个身子,再加上李升不怒自威的压迫与盛怒,李永康现在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
李升瞪了他许久,深色厚唇严肃着向下掰出弧度,被无框厚镜片遮住的眼睛只能看到客厅灯光投射时迸发出的闪光,气愤到如此地步,胸膛却不见任何起伏,像是作假,又不似真的假。
晚夏七点多,天还是蒙蒙黑的样子,月亮随着星星,一点点放肆争夺太阳离去的天空,也放肆扩大李斯炽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无言。
他依着性子袖手旁观,李升的愤怒是无声无言的,是小题大做的,他知道自己觉察到了什么,这个本该格外宠溺孩子的父亲,怒火并不该朝向李永康的,而是演给自己看的,仿佛这样才是合理的。
怒火夹杂沉默,快要将李永康烧没了,李升缓缓开了口,“李老师,你该才说什么。”
国家级别的院士,许是终日里净搞科研了,少了几份与人交往时的亲和力,控制情绪的能力却是一般人不能及的。
“李永康自己咬伤了手臂,您给他处理一下吧。”
这话落地,李斯炽已经无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情绪了。
“行,我知道了,今天李老师就先回去吧。”
回答太过出乎意料,竟没有追问李永康为什么会咬伤自己。
再者,一点小伤而已,血已经止住了,李斯炽尽管再想要今天这份工钱,也无法拒绝对方莫名冷淡的回话,应了一声好,从李永康房间拿回衣服走了。
他没有偷窥或是好奇的心思,从答应下来开始,便再未将视线放在李家父子身上。
待风吹过额头,吹散一束束汗湿的头发,连鼻头上的汗珠也开始掉落时,李斯炽才发现,他已经站在李家二楼前的窗边,盯着未曾动作的二人许久了。
下一股稍冷一些的微风再次刮向路面时,李斯炽早已走出中产小区的南大门。
“妈,哎,妈,我是炽炽,你收到钱了吗?”
......
买了饭回到宿舍后,才不过八点,李斯炽望着空无一人的宿舍,果断开始收拾东西。
海嗣大学住宿条件极其优越,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新一线城市市中心,仍使用大量面积地基用于建筑宿舍,每个学生都享受着上铺下桌四人寝,除了桌面上配套的衣柜鞋柜与书柜,每人又独立享有两个大橱柜,一处在进门处上方,另一处位于阳台一片空白处。
房门上空的柜子都空着,平时都是放被褥用,只是对另外两位同学不方便,因此他们便自动舍弃了这处。
来这两年时间,相处起来都还算融洽,具体来说,互相之间更像四个陌生的租户,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当李斯炽给他们发消息说要占用上面的橱柜放东西时,也很快收到了简短而确凿的肯定。
李斯炽足足用了两包湿巾才将橱柜擦拭干净,他顺手清扫着衣柜书柜与鞋柜,腾出大半空隙,这才洗手吃饭。
嚼着已经有些坨烂的米饭,打开手机,界面显示有三个人给他发来消息。
一是母亲王谨发来的语音,李斯炽听了,是询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他语音回复,妈你先别急,天气逐渐凉了,而且我们家里背阳,冰箱足够大,咱就当囤货了,省得一趟趟下去买了,再说了没准以后涨价了呢。
李斯炽很清楚,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成年男性,他说的话,母亲一向尊重且遵循。
二是李永康妈妈发来的抱歉及国庆几天暂时停课的通知。
在李斯炽发现李永康明显出问题的第一天,他就向李永康父母告明情况,并明确劝告他们带着孩子去医院检查指标,即使父亲李升是个生物学家,母亲唐纤是个护士。
李永康妈妈告诉他,这两天要带着孩子去大医院里检查身体,问他可不可以国庆最后一天早上再过来。
李斯炽退出聊天软件,进入某省钱软件,待收货的快递有三十加,他一一翻看预计到货时间,确定购买的商品会在国庆前送达,这才回了信息。
三是之前饭店老板发来的工作邀请,他应下了请求。
之后,他关闭手机,吃饭,听歌,洗漱,上床玩手机。
当中小学生焦急作业完成度,大学生预备返校,海嗣开始回归原有的人满为患,自动工业持续流转,服务业销售达到顶峰时,意味着国庆假期,到了尾声。
假期的第六天晚上,李斯炽走出即将打烊的饭店,无声欣赏自己朋友圈里同龄人分享的热门城市旅行,首都升旗,各种精致穿搭与昂贵美食。下一秒,他返回微信聊天框,告诉饭店老板自己最后一天需要休息后,他同时收到了两份转账消息。
饭店老板将六天工资打给他,并语重心长地表明期待他假期还能来兼职。
另一个...李永康妈妈给他发了之前几天的工资,包括那个突发的下午,但,只有转账,没有任何文字。
李斯炽处理好钱,离开了饭店,此时已是接近十点,他揣着手机来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全天营业的高档火锅自助餐厅。
结束无休止体力劳动的李斯炽享受着音乐带来的放松,一个人孤单而舒适的自由,美妙而美艳的食材诱惑,他坐在角落里,拒绝服务生的殷切帮助,一个人,活在一片喧闹中,却与热闹无关,仿若透明,但却又是孤高的,肆意的!
西冷牛排被切成淋血的厚片,放在近三百度烤盘那一瞬,“滋啦”一声喊出自身最后的高贵之声,无情放弃内里表层一切血液,以抵挡烈火炙烤,可惜,血液消散了,便也成为人类口中最美妙的滑嫩口感,即使不沾任何调料,仍是难免感慨肉厚鲜美,香气逼人,让人忘了唇舌存在般,李斯炽一味咀嚼醇香,一味沉浸在休闲带来的松懈与松弛,乐不应瑕。
这家餐饮,从价格,产品,种类及服务卫生各个方面都是顶间优越的,李斯炽馋这一口许久了,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当然要大快朵颐,全力满足味蕾及短暂的,稍纵即逝的愉悦。
也真是巧了——“你?是你?”
李斯炽始终不认为这声音是对他说的,根本没想搭理,尽量把头往另一面撇着。
奈何他自认为与人之间相处达不上偶遇要打招呼的地步,偏偏这人不这样想。
毕万里直接坐到了他对面,学着李斯炽的样子瞥向他,看清了他的面貌。
“真是你啊,”他坐好身子,心情大好,“服务员,我坐这了,包间退了吧,我朋友在这!”
李斯炽不得不放弃盘中美食,拾起头颅望向对面。
他看了数面,只觉对面这人是个长相标志脾气热火的青壮年,无论是青色寸头,还是无比高挺的鼻梁,再是这一身低调而不张扬的奢侈休闲服,加上那与生俱来的娇生贵养公子气儿,都不似李斯炽熟悉的。
需要仰起一些头才能对上毕万里的视线,他嘴中还残留未及咽下的橙肉,“我们认识吗?”
“在湶州老城,当时你把我创倒后就逃逸了,你当然不认识我。”
一番话说得李斯炽头皮发麻,他当然记得。当时,他去湶州老城为调研报告作研究材料,确实骑着共享单车创过一个男人,以他的技术,那肯定不是事故。
而是...
但逆行创人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哪种狡辩借口,都不能使他的行为合法化,所以,李斯炽很坦诚地拿出手机。
“抱歉,当天有急事,我对老城交通不是很熟悉,撞到了您,您是打算私了吗?”
他打开微信个人二维码,调转了头推向对面。
先入为主,李斯炽并不想进警局或者以更复杂的司法关系解决。
毕万里很爽快地加了他的微信 ,在李斯炽通过好友申请后,格外自然地打开了他的朋友圈。
“你在海嗣读书?”手机屏幕照得男人满面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