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纸钱飞舞着,迎接的是棺材,大红的棺材,棺面上还贴着囍字。
锣鼓喧天,伙同一群人进了屋里。
到了堂前,一个惨白的人被扶住站在一边,人们打开大红棺材,拿出里面的纸新娘。
说是纸新娘,实际上是木雕的,裹着红纸,也不算多大,大约一尺的模样。
关家的大儿子死了,就是冥婚上的这位,才刚刚成年,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就这么死了。
角落里,关家的小少爷掩着半个身子,就这么在门外探头看着,稚嫩的脸还是挡不住眼里闪过的妒忌。
他那大哥人前人后不是一个样,看着温润如玉,背地里看不起下人,更看不起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私生子,要他扮狗讨自己欢心。
母亲把他送到关家,没过几天就死了。
小少爷本就不受宠,被欺负了,下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越发憎恶这个丑恶嘴脸的大哥。
晚上,人们差不多歇息了,他偷偷去堂前,搭着板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棺材盖,把那纸新娘偷拿了出来。
小心翼翼弄好,复原,又悄悄回房间去了。
一路上,风刮着他泛红的脸颊,他紧紧抱着那木头,兴奋和紧张快要让他的心跳出来了,夜色遮掩着他这小偷的行径,很快他就到了府角落里自己那小小的房间。
第二天,小少爷没再出门,不知道在屋里捣鼓什么,倒是没人管,下人继续忙着处理大少爷的后事。
棺材没再被打开,那纸新娘也就没人发现丢了。
小少爷对这个木头喜欢得不得了,每晚抱着入睡,起来了就把它放柜子最里头,他得意洋洋的看着雕刻得极好的木头,这是他抢来的,从他那讨厌的大哥那里抢来的。
他摩挲着雕刻出的纹路,从刻得一丝丝的鬓发到鞋上的朵朵绢花,细心的用手帕擦拭着,日日夜夜与这木头说着悄悄话。
或是在埋怨什么,或是在分享什么,他那一肚子的话,全抖给这个死物了。
许是他的行径太过不正常,府里又传小少爷也沾染了晦气,也中了邪。
虽说小少爷不受待见,但现在确实也是府里唯一的男娃,于是老太太就开始给小少爷找童养媳,冲冲喜,这年小少爷十三岁。
小姑娘是买来的,人长得水灵,眼睛大大的带着神采,比小少爷大六岁,穿着喜庆的红衣裳就来到了府了,她嘴巴甜,还挺招人喜欢。
她时常在老太太面前晃。
“夫人,我给您揉揉肩吧,我手艺还不错,按完保准您的肩舒舒服服的。”
她时常帮着正房的太太挑衣服。
“您穿着可真好看,要我说,换了别人,可不穿出这漂亮模样。”
琉璃样亮的眼睛,红润润的脸,配上那纯真的笑,看得老太太高兴,怎么看怎么喜欢。
小姑娘对小少爷也上心,对小少爷嘘寒问暖的。她清楚,要是她在这里扎了根,那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只是无论如何,小少爷都不怎么理她,每次都不等她把话说完,就闷闷的瞥她两眼走了。
她有些着急,提着手里的点心,皱着眉,看着小少爷又一次要离开,她柔声细语的叫住了小少爷。
“...阿玉。”
她改了口,不叫‘小少爷’了,叫了小少爷的乳名儿。
小少爷回头,面色发黑,瞪着这个不知礼数的人。
“怎么,你在这府邸才几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是你觉得你算得上是我的长辈了?”
小姑娘哑口无言,她一时心急,越了界,反倒让小少爷更疏远了。
“不是的...我...”
她攥着衣角,窘迫的想辩解什么,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说什么,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少爷气愤的走了。
没法,小少爷这边不好破冰,那她就上老太太那里去,要是老太太高兴,肯定就得让小少爷娶她了,愿不愿意可由不得他一个晚辈。
关越成,这关府的小少爷,本就不受宠,又孤僻的性子叫下人都想离他远远的。
唯一能进小少爷房间的,是春姨,小少爷的奶妈。
当初小少爷刚到府里,年纪还太小,也不吭声,弄得关老爷还以为他是个哑了的傻子。
本来想丢出去,只是那女人当时跪在门外,大哭大闹,府外围了不少人,弄得周边的都知道了,这孩子还丢不得,怕影响了名誉,就留下了。
春姨那时候三十出头,刚来关府没几天,于是理所当然的,她被派去照顾这个傻孩子。
春姨刚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其实还挺高兴的,看着不吵不闹的,应该不会给她惹麻烦。
她还是尽职尽责的照顾着,板着蜡黄的脸,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自顾自做着活,偶尔和小少爷聊几句。
“我那娃,当时三岁的模样,在家门口玩着呢,就叫那狠心的贼给抱走了...”
“之后,我又生了两胎,都是女娃,我那郎娶了美妾,就把我休了。”
“我会用草编些小玩意儿,到时候,给你编着玩儿吧,之前我的娃最是喜欢的....”
小少爷几乎每次就怎么听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木讷得真像个傻子。
关家的大儿子是关府的嫡长子,在外人面前如谦谦公子,仪表堂堂,面带微笑,只有小少爷知道他是个爱欺负人的主。
叫他扮狗,跪在地上爬,把他的饭倒在地上,笑着让他吃掉,要他当自己的凳子,踩着他那柜子上的书。
下人们要么上去踩两脚,要么就这么看着,春姨心疼小少爷,但是也只是拿了些药,晚上偷偷给小少爷上药。
小少爷什么都做,跪在地上也没什么表情,更不这么说话,所有人更加确幸他是个傻的了。
直到那天春姨帮他缝衣服,春姨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件破了的旧衣裳,按理来说,这府里的少爷是不缺衣服穿的,就算还没破,也要买新的了。
只是这个小少爷是个不受待见的,除了宴会时会穿得像样些,衣服来来回回也就几件,春姨想了想,还是缝了再穿穿吧。
她刚缝两针,小少爷就进来了,看到她手里的衣裳,小少爷皱了皱眉头,两步并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那旧衣裳。
“你做什么?”
春姨听着有些沙哑的声音,有些惊讶,原来小少爷不是哑巴,她松了手,就见小少爷抱着旧衣裳,宝贝得不得了。
春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该高兴小少爷会说话,还是该说这件衣服的事。
“我瞧着破,就缝了。”
小少爷抱着那衣裳,就这么站着,一脸的不高兴。
“以后,这件衣裳不准碰!”
说完,他就抱着衣服跑出去了,留下春姨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
后来,春姨知道了,那衣裳是小少爷亲娘给他买的,也是他被送来关府穿的那身,里面还绣着“关越成”,这名字是他亲娘找别人取的。
春姨唯一的两个女娃她自然是带不走的,想到自己骨肉分离的痛,觉得小少爷也是可怜人,平日里又多了些照顾。
只有春姨和小少爷亲近些,旁人是不能进小少爷房的。
说得好听,是不能进,说得难听些,根本没人想进去,那简陋的屋里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惦记的?那屋的主人也是个怪脾气的,谁愿意去莫名其妙的招惹他?
但那小姑娘不这么觉得,她要去小少爷房里瞧瞧,看看小少爷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到时候好买些赔礼道歉。
她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还真叫她找到个稀奇玩意儿——一个人形的木雕。
身子用暗红的布裹着,摸起来光光滑滑的,应该养得极好。
只是这脚底.....刻着字,虽然字上被划了几道,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关腾。
小姑娘想了想,觉得这名字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但是...小少爷手里的东西怎么会刻着别人的名字。
她忽然听到门外有些动静,连忙放回木头,遮遮掩掩的离开了。
小姑娘聪明,和家里的老厨娘闲聊,想着套套话。
“小少爷和关腾少爷关系怎么样啊?”
她听名字,该是个男子,只是不确定到底是谁。
“你怎么突然说起他了,唉。虽说是两兄弟,但是关系实在不怎么样....人都走了,还是莫要提了,你以后注意些。”
“是我多嘴了,我还是年纪太小,不会的事还挺多,麻烦您多带着我了。”
小姑娘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继续帮着老厨娘摘菜。
她心里犯嘀咕,脑子七七八八的想着,兄弟?那是赠送的?但是为什么要送那个,一个女人的木雕。
要和老太太说吗?总感觉那木头怪怪的....小姑娘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