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辞眉梢微蹙,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跟在我身边?杜小娘子此话,究竟何意?”
他未立刻回绝,声线也无半分冷硬,这细微的松动,让悬着心等待答复的杜明珠稍稍松了口气。
她定了定神,迎上他的目光,语速渐急:“我知道因树娘娘之事,你这几日无暇帮我寻灵石下落。可我心里急得发慌,片刻都安稳不下来。若迟迟得不到消息,我真怕自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她说着抬起手腕,露出那只亟待查明来历的手镯,语气又软了几分,“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捉妖师,除了你,我实在不知该拜托谁。”
“所以我想跟在你身边,亲眼看看妖物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这样,无论手镯的来历有没有眉目,我的心都能稍稍安定些。”将请求完整说出口的瞬间,杜明珠才觉胸口的滞闷散去些许。
桌下,苏厌辞的手指悄然蜷起,语气斩钉截铁:“不可。”
意料之中的拒绝,还是让杜明珠眼底漫上失落,她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苏厌辞轻叹一声,语气多了几分解释的耐心:“妖物皆凶险,绝非你能应付。何况我既已应下你,便定会尽力去办。”
“‘尽力’而非‘尽全力’,叫我如何能安心信你?”话一出口,杜明珠便察觉失言,她慌忙垂下声线,指尖攥紧了衣袖,呐呐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埋着头,不敢去看苏厌辞的神色,只觉指尖发凉,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等着他或许会有的愠怒。
可苏厌辞并未动气,反倒似有所悟般颔首:“是我考虑不周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坦诚道:“我并非不愿给你准话,更不是不想尽全力。只是我乃蓬莱山弟子,此次下山本是为除妖卫道,凡有妖物作祟之处,才是我首要奔赴的地方。是以,我没办法将太多心神放在你所托之事上,这便是我只说‘尽力’的缘由。”
桌下,杜明珠的食指无意识地绕着圈,她抿了抿唇,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我知道的,你肯应下我的托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是我不甘心,还这般得寸进尺。”
她将手臂挪到桌上,轻轻扯了扯苏厌辞的衣袖,语气软下来:“青玄,真的不能让我跟在你身边吗?”
这声“青玄”入耳,苏厌辞瞳孔微缩,猛地别开视线,语气却依旧硬挺:“不可。”
他扬声唤来店小二:“结账。”银钱递出时,才转头对杜明珠道:“往后,莫要再存这种念头。”
起身时,他又补充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府。”
再次被拒,杜明珠浑身的力气似被抽走大半,她蔫蔫地跟在苏厌辞身后,目光黏在他挺拔的背影上,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如何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两人在店内耽搁许久,此时天已大黑,白日的雨虽停了,地面却积着不少水洼。杜明珠只顾着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渍,连方才思索的“说服之法”,都没了心思去细想。
一路无话,直到杜府大门前,杜明珠才猛然回神,伸手攥住了正要转身的苏厌辞的衣角:“青玄,等等!”
苏厌辞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她还没琢磨出说服的法子,可一想到接下来几日苏厌辞要去邻城除秽,归期未定。
杜明珠索性赌了一把像从前缠着阿翁阿耶那般,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拉住苏厌辞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声音软得近乎哀求:“青玄,求求你了,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除妖。”
苏厌辞身形一僵,眼底闪过几分无措。片刻后,他轻轻拂开她的手,声音压得极淡:“不行。”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心跳却不受控地快了起来,连耳尖都悄悄漫上热意。
周遭的虫鸣、风声仿佛瞬间静止,苏厌辞来不及细究心跳加速的缘由,只匆匆嘱咐:“早点休息。”
怕再听见她软声相求,他干脆足尖一点,跃至屋檐之上,身影几下便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杜明珠站在府门前,望着空荡荡的夜空,眼底满是失落。
*
大哥的婚事告一段落,表姐的婚约也已解除,连手镯发光的缘由都查得明明白白——这几日,杜明珠总算没了牵肠挂肚的急事,日子倒清闲下来。
现下少了去府衙寻青玄道长的由头,杜明珠的时间一下子充裕了起来。
每日清晨跟着阿翁为她新请的武师练完功,剩下的时光,她几乎都扎在书房里。
自生出要跟着青玄道长去捉妖的念头,杜明珠就软磨硬泡让阿翁重新请了武师。她已有好几年没碰过武功,好在幼时底子打得扎实,如今捡起来练,倒比预想中顺畅得多,拳脚间渐渐找回了往日的利落。
尽管被青玄道长连着拒绝了好几次,杜明珠心里那点念头却半点没消。
只是青玄道长瞧着软硬不吃,她一时想不出能说服他的法子,只得暂时按下这心思,转头把精力都放在了四处寻来的藏书上。
先前在阿翁书房翻到的《卢茂才游记》早已看完,书中记载的奇闻异事不知是真是假,也没找到半点和捉妖、手镯相关的有用线索。可比起后来寻到的那些满纸杜撰的话本,这本游记反倒显得靠谱些,是以她没事时,仍会翻出来细细琢磨,盼着能从字里行间抠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大把名贵的药材砸下去,唐梨和许怜云的身体都好转了不少。
那晚许怜云体内妖息被除后,她就和杜明珠如实说了许愿的内容,因而青玄道长也抽了时间为杜明衡除秽。
但他看上去似乎豪不受影响,或者说影响很轻微,或许是受到的影响太小,这也让大哥大嫂之间的感情更深厚几分。
唐梨和许怜云对外宣称的“风寒”,终于到了该痊愈的时日,唐家也随之定下了返程回府的行程。
离开的前一晚,唐梨特意寻到映荷水榭,想同杜明珠好好作别。
恒守早已备妥茶水糕点,待二人入座,便轻手轻脚关上门退了出去,将水榭间的静谧留给她们。
“文君,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料。”唐梨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帕子,递到杜明珠面前,“这是我闲时绣的,算不上什么贵重物件,你且收下,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帕子上的绣线细密,纹样雅致,虽非珍奇,却满含巧思。
杜明珠接过来细细翻看,眼底泛起笑意:“多谢表姐!你的手艺竟这样好。”
唐梨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描金首饰盒,推到她手边:“这是那日在金玉坊挑的,如今婚约既已取消,留在我这儿也无用,倒不如送你。”
“这可使不得!”杜明珠连忙推辞。
“不过是随手挑的玩意儿,那日邀你出门,本就是找个由头罢了。”唐梨不由分说将盒子塞到她手里,语气诚恳,“你帮了我那么多,这点东西哪里够表达我的心意?若不是这次出门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我定要把平日里珍藏的好东西都给你。”
话说到这份上,杜明珠也不再推拒,收下首饰盒,转而打趣道:“哦?还有珍藏?这么说,我得找个机会去刺桐城,好好‘搜刮’一番表姐的宝贝才是。”
唐梨被她逗笑,点头应下:“你若真来,我的东西任你挑。”笑意在唇边淡去,她又关切地问,“对了,二舅母留给你的那只手镯来历,可有消息了?”
此前树妖一事了结后,杜明珠曾和她说过,已拜托青玄道长帮忙追查手镯来历的下落。
此刻提起,杜明珠轻轻叹了口气:“还没有。这几日青玄道长忙着在周边城镇除秽,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我也知道,手镯的来历不好查,想听到消息急不得。”她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唐梨,眼底带着几分急切,“可我就是忍不住,总盼着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所以表姐,我想了个办法——”
唐梨连忙侧耳倾听。
“若是我能一直跟在青玄道长身边,不就能第一时间知道手镯的下落了?”杜明珠话音顿住,迎着唐梨期盼的目光,骤然垂落肩头,语气垮下来,“可他拒绝我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重重强调:“足足三次!他接连拒绝了我三次!”
唐梨被她这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温声劝道:“你这想法本就不妥,即便青玄道长应了,阿翁和大舅也绝不会同意的。”
“只要青玄道长点头,我自有办法说服阿翁和阿耶!”杜明珠却一脸笃定,语气里满是不服输的韧劲。
“那如今他拒了你,你打算怎么办?”
杜明珠闻言,垮了垮脸:“我还没想好。”
寝室内一时陷入寂静,两人各自陷入沉思中。
经此向树娘娘许愿一事,唐梨对这世间的认知早已颠覆——她从没想过,竟真的有妖物存在。
此前向姻缘树许愿时,她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只当这棵存活千年的古树许是位“姻缘仙”,就像庙堂道观里的神明那般灵验。
可她万万没料到,那竟是个吸□□气与魂魄的妖物,所作所为,和话本里写的凶妖恶怪别无二致。
此刻回想起来,唐梨心底仍有些发怵,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紧:“妖物大多凶狠难缠,青玄道长是捉妖师,自然不惧。可文君你只是一介凡身,若真掺和进去,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的,我从没想过要和妖物缠斗。”杜明珠撑着下颌,语气平静了些,“所以我现在每日都跟着武师练功,就算真遇上妖物,好歹能跑得快点,不给青玄道长添麻烦。”
见杜明珠心意已决,唐梨知道再劝无益,便转了话锋,温声道:“既如此,我也帮你想想,该怎么让青玄道长松口。”
“那我先谢过表姐了!”杜明珠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唐梨正琢磨着主意,忽然想起一事,语气带了几分迟疑:“对了文君,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周郎君的疯症好后,我阿娘突然想起我那位生了怪病的堂妹,便去周府打听,想知道是谁治好的周郎君,能不能把那位‘神医’引荐给我们。”
杜明珠闻言,蹙了蹙眉:“我记得青玄道长当时特意叮嘱过周府,要他们保密的。”
“和妖物有关的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唐梨点头,“所以周府只跟我阿娘说,那位神医早已云游去了,他们也不知下落。”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觉得阿娘的话有几分道理。周郎君的疯症是妖物作祟,青玄道长都能治好,那我堂妹的病,会不会也……”
“周郎君的疯症是树妖所致,你堂妹的病怎么会和妖物有关?”杜明珠下意识打断她,语气里满是疑惑。
唐梨刚端起茶杯,指尖还没碰到杯沿,听到这话,脑中某根思绪猛地一顿——是啊,万一,真的和妖有关呢?
茶杯“当”的一声重重搁在桌上,唐梨眼中骤然亮起光,声音都带着几分急切的铿锵:“文君!我想到帮你说服青玄道长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