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从南边一路窜到了北边。
一路上尽是大山,平原。
阳光从窗户时不时照过来,苏泽时慵懒的半睁开眼。
眼前迅速略过一户人家屋子大院和小鱼塘。
他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走神到了何处。
大概是吐槽毫无**的大院儿被他和所有路过人尽收眼底,或是敬佩不知名屋主的坦荡,将生活半开放给路人。
突然他想,如果这是他的房子,必须要修起一个圆墙围起来,将所有带着奇怪探究的视线遮挡起来。他要将门留在有路的那一边,留给任何一个可能会敲响他门的路人。
列车飞速行驶,窗外景色流转,太阳穿过阴云刺眼夺目,他有些烦躁的拉下窗户,却又觉得这个受封闭的视野空间过于狭小,抬手又推了上去。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苏泽时提心吊胆拿出手机看了一下。
鹏子。
他这才松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你给我打什么电话?发微信不行吗?我还以为我妈查岗,发现我误票了。”
电话那头一听就乐了起来,张口就是抵不住的幸灾乐祸。
“甚哥,赵阿姨料事如神哪能算不到这点小事儿,她指定不想跟你计较。”
“滚,没事我挂了。”
“没——滋事‰×÷#”
视野里辽阔的绿色田地,变做了向上延伸的桥洞梁道,苏泽时眼前一黑,很快适应隧道里的挂壁灯,鹏子的声音略带延迟,他毫不犹豫的点了挂断。
打开微信,发了几个表情包,也都在转圈。
虽然还能发过去,但是陡变慢的速度还是令人心梗。
出了隧道就好了。
可惜还没走多远就又进了隧道。
每到这种时候,想要使用网络的人不得不真情实意的赞叹,人类的基建技术实在高超。
等到下午两点,听着高铁播报即将到站,他调低耳机音乐声,才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然后从防晒衣的口袋取出墨镜带上。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天城站,请在天城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身边儿站起来了很多人,见他们开始收拾东西。他便拖着行李往前走,站在车门口一夫当关。
车摇摇晃晃进了站,车厢走廊两边人已经排成了黑压压两队。
车停稳,门一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烦躁的皱了皱眉,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热气冲腾开,汗水哗哗开始往外流。
利落的拖着箱子在看台大步走着,环顾四周,看见城外围绕着一片葱绿大山,一条绵长的石阶自隐没于阴影的山脚,直通山顶朱红色的楼宇,太阳光一照,入目璀璨,金光夺目。
每年一到夏天,和他妈爬山出游的时候他的心态,时常在男子汉的尊严和小花伞的阴凉间反复横跳。
一秒思念戛然而止,他拖着行李跟着出站的人群走,到了东大厅,掏出手机就开始打车。
下单后仔细一看,前面排了三十六个人,手机页面的计时器飞快计时,一分钟后他打到了车。
等他出了大厅,往外一看,从街头到街尾,一长排全是拉客的蓝白出租车。
他们背后的站前广场中央,无数花卉环绕立着的巨大铜制品——马踏飞燕。
又名,立马滚蛋。
苏泽时挑挑眉毛,显得无辜又桀骜。
还有左侧的楼架门焊接了几个天城欢迎您。
而他这个多年在外长大的孩子,为了避免发生欢迎变宰人的事情,煞费苦心,提前打车。
“小伙,去哪儿啊?去市里10块。”
“我这儿8块。”
“10块10块,满了就走。”
“包车也行,包车30。”
……
苏泽时随意摆了摆手,一股脑的往前走,接了司机的电话,就看见了白色比亚迪,核对一下车牌号,是他打的车。
“这小伙长得真高啊,外地来玩儿的?”
“回家。”
司机打开后备箱,将苏泽时手里的行李接过去,然后放进去。
等苏泽时打开后门,看到那憋屈狭小的空间和恨不得躺到后座的副驾驶座,他果断关上门,打算去前排坐。
结果司机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
“师傅,我还没上车呢!”
苏泽时惊呆了,跑了两步怒喊。旁边正握着警察亭门把准备进门的警察,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在他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未发生过如此滑稽的事情,仿佛这个和记忆一点不沾边的全新故乡为了表示欢迎回来,和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车倒回来了,十米远外的警察也走了过来。
司机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和警察照了个对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说这小伙坐车挺快呀。”
苏泽时这才上了车,大热天儿脑子发懵,吹了空调,才冷静下来。
“小伙子,长的真俊。有没有女朋友啊,我和你说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我闺女天天抱着什么天团的照片。”
大叔一面闲聊一面看导航,听语气已经将刚才的事情翻篇了。
苏泽时随口应了几声,大概听他不爱谈这些,大叔随即更换话题。
“你们小区可真不错啊,附近有一中和八中,明月街还有个小学,听说还要开幼儿园。”
“旁边那个洞林公园也不错,这两天引回来了澳洲的黑天鹅,不少人去那边打卡拍照呢。你出去玩还没见吧?个个体态肥硕,油光水滑。”
“嗯。”
路上和师傅应和了两句,十几公里,20来分钟就到了,包车实付十八块八,还抵了新城市红包五块。
一路上说了一堆,就是记住了,那师傅说小区旁边那公园里的黑天鹅长得喜人。
小区周边大变样,和他记忆里混乱老旧的样子相差甚远,没有给他一点熟悉的感觉,不由得感慨现代都市就一个样儿。
进了小区,才能感受到外在变了,但内部除了崭新的装修,其他方面并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比如没有电梯和依旧需要用钥匙开锁的单元门。
找到七号楼上去502,进门一看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上门打扫的阿姨早走了。
他走在家中,记忆里的片段逐渐浮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才让他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床上墙边儿还有他五六岁很喜欢的墙贴,蓝天白云下面站了一堆小兔子。他妈那会骗他小兔子会和他一起睡,如果不早睡,小兔子就会掉毛变丑。
小孩子确实幼稚好骗。
他环顾四周,记忆支离破碎,却分外温暖,幼年的他作为一个独生子女,享受着来自父母所有的爱。
坐了挺久的车,一时间似乎有些疲惫,不太想动,不想说话也不知道找谁说话。
只能冲个澡,直接投入被窝。
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迷茫、孤独,却又怀念、温暖的感觉,陷入梦境。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半落,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机,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充电打开手机界面,一大串的未读信息和未接的电话铺天盖地。
电话嘟嘟响起,他看见名字心头带了几分恐惧,犹豫了几秒接起来果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小子,到站了回家不会说一声吗?亏的你还知道跟小鹏子联系。不然你妈我早给110打电话了。”
“是是是,陛下,您亲爱的儿子现在饥肠辘辘是否允许他先去吃个饭呢?”
“皮小子,去吧,快递过几天到,记得收好。”
“收到!”
他脸上身上印满了红色的凉席印子,整个人也不像他说话时的逗乐,充满颓废与落寞。
毕竟他依旧对他的妈妈怀有歉意。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叫父亲去开家长会,也不会让他遇见曾经的初恋。得知初恋丈夫去世,他迅速离婚,抛弃年幼的小儿子和长大的大儿子,还有那个一起陪他奋斗二十几年的女人,净身出户迫不及待的加入了别人的家庭。
毕竟,事业繁忙的父亲从没有去开过家长会,这是唯一的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他宁愿他没有去。
苏泽时套上半袖,对着门口的镜子扒拉了两下头发。
镜中少年五官端正,眉目间有股掩饰不住的凛然正气。
而他确认完自己还是个帅小伙,就出了门。
走到小区门口,进了个餐厅随便点了碗面,微信炮轰小鹏子。
-寒假来天城玩,带你逛逛古建筑都市。
-见外干啥呀?甚哥。
-咱俩多少年了,想感谢我就直说。
-没被赵阿姨剥皮,多亏了我。
-可惜甚哥你走了,不然这现在赶作业的就是你和我了。
-新学期新学校,不写作业真快乐。
……
俩人千里迢迢隔着微信斗嘴,话告一段落的时候,苏泽时拿起可乐一仰脖子一抹嘴,放下空空荡荡的易拉罐,起身走了。
日将落月未明,小区门口华灯初上,长街往天际亮起一串长灯,他压着马路溜哒吹热风,左瞧右盼着一点儿都不熟悉的陌生故乡,却突然有一种恍然如世的感觉。
八月底的风很是燥热,街上高大的树开着玉白色的花,却没有什么扑鼻的香气。
他穿着半袖短裤,却依旧被暖出了汗,走了一条街犹如被扔进了涝池,脸颊两侧开始滴汗,半袖贴在了精瘦的腰背,湿漉漉的。
什么破天气?
原本被家中巨变引起的忧愁,以及初归故乡想要缅怀一下过去的心情,很快被无所不至的燥热压了下去,等看见一家亮着蓝光招牌的网吧,就像看见了沙漠绿洲,三步并两步进了门。
前台是个很有个性的年轻人,从他的绿头鱼皮套面具就可以看出来。
苏泽时和他对视了十来秒,才说话,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柜台后面的电脑边会有这样一条鱼网管。大概鱼网管也习惯了,还冷静的在鱼脑袋旁边比了一个耶,扔出几个飞吻,然后板板正正坐着和客人对视,等客人发话。
也不用多问,开了机子后就指着正对面说倒数第三排,编号A017。
大屏开了一场决赛直播,此时不少人在厅里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