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关系 第8章 隐秘的交集（6）

至今为止，萧岁仍不知道为什么素来交集甚少的季清和在那天执意送她回家，并主动亲了她。那段时间她的世界太过混乱，一个人待着时经常一副喝醉了的状态，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精神，跟季清和的发展过程也是稀里糊涂，说不出具体步骤。

等她回神，她已经习惯季清和私底下约她见面，她们有时候一起吃饭，有时候在江边散步，大多时候总是搞到床上，互相排解需求。

那会季清和大四，闲暇时间充裕，而她正处于八年制的末尾，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承受着失败恋情带来的严重打击，一到夜里就容易情绪低落。

季清和在那段时间出现，好比一束光照到了她身上，她只顾着享受光照的温暖，至于别的，无力关心。

当时她还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她一有空季清和就提着吃食过来，她写论文时季清和会默默帮她收拾屋子，或者坐在旁边看她的专业书，也不说话。

夜里，她们会抱在一起随便聊些话题，直到眼神偶然交汇，季清和挨上来吻她，十指紧扣，交谈沦为没有明显词义的呜咽。

这样的日子宁静而美好，抚平了她内心深处的迷茫与无助。但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半年左右，她便从赵星繁那里无意得知，季清和很早之前就放弃了科大的保研名额，并已经收到国外几所知名大学的offer，留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知道季清和高中的成绩不错，当年她陪同赵星繁回高中母校参加毕业生典礼，在校门口的优秀毕业生榜单上看到了排在首位的季清和，季清和数理化三门满分，是那一届的理科市状元。

据赵星繁所言，季清和本科四年发挥稳定，蝉联了三年专业绩点第一，并且跟着赏识她的老师获得了相当优秀的科研成果。

所以她并不意外季清和的选择，在她心里，季清和的天才光芒十分耀眼。假以时日，季清和必定能成为所学领域的佼佼者。

然而当她问季清和打算去哪留学时，季清和神情微动，思索半晌道:“不一定会去，我没想好”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季清和不答反问:“你能接受异地恋吗？”

这话近乎告白，但季清和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她对上季清和的眼睛，四目相交，谁也不曾闪躲。

她斟酌片刻，谨慎道:“我没经历过长期异地恋，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接受，不过我个人认为如果是为了更美好的个人发展，适当舍弃些不确定的东西是值得的。”

“所以你不能接受，是吗？”

萧岁沉默难言，季清和不再追问。

自此之后几天，她心里冒出了许多为自己辩解的话，诸如未曾经历不予置评，再者是她的学业日益繁重，客观上无法负担长距离跨时空恋爱所需的精力和时间。

说到底，她不能接受异地恋，却又舍不得季清和的陪伴。

季清和抛了根橄榄枝给她，那是她们距离最近的时刻，她清楚只要她开口说愿意，她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开启异国恋。但她有无数的但是，现实的思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就会想，季清和出国读研再读博至少需要五年，长则七年，而她即将毕业，最后一年是出成果的重要一年。她会越来越忙碌，等毕业进了医院工作，她还有考核还有指标，到那时候隔着时差，隔着万里距离，这份不知何起的心动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她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早已不再只看喜欢与否，就是这份过度的思量，让她面对季清和时不时的进攻倍显怯弱。

季清和几番明示暗示，表示愿意为了她放弃留学的机会，留在国内陪她。无论如何心动，她始终不曾松口要季清和留下，因为她自觉承担不起另一个人的未来。

一天夜里，季清和约她去高中学校附近的跨江大桥公园见面，彼时她正在医院值班，因此婉拒了。等到休息日，她再想约季清和，却再也联系不上这人，后来通过赵星繁得知，季清和签证下来后不久就买机票离开了。

这一分别就是两年，两年间她们毫无联系。季清和换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她自知理亏，即使知道季清和新的联系方式，也从未打扰。

她以为她们就此无缘，未曾料想，季清和硕士毕业后选择回国继续攻读博士。

那天周六休息，她去赵可歆家蹭饭，赵星繁把季清和带了回来。她毫不知情地按铃，季清和听见门铃来开门，面对面碰上时，她愣在了原地。

季清和微微颔首，侧身让她进门。

赵可歆从旁路过，好心介绍道:“她是赵星繁的高中同学，昨天刚回国。季清和，是吧？”

季清和应是，并向她礼貌问好。

她讪讪回应，借口帮厨，躲进厨房。

赵星繁也在里面，见她来了，闪着星星眼问:“萧姐姐你看见我朋友了吗，是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赵可歆回到厨房，闻言，笑了:“刚才别人给她开门，她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估计压根没印象。”

“不是，”萧岁从久别重逢的余震中缓了过来，“我有印象。”

三个人的厨房颇为拥挤，赵可歆发话让萧岁出去待着，萧岁转头对赵星繁说:“你去陪你朋友聊聊，这里我来就行。”

赵星繁乐呵呵地洗手离开，赵可歆无奈摇头:“傻子一个。”

萧岁装作没听见，努力把全部注意集中到待洗的青菜上。

赵可歆是主厨，备好菜她就开始赶人，萧岁不得已去客厅。好在吴东虞回来了，她凑到好友身边一起观看动物世界，赵星繁陪季清和坐在她身后聊天，她间或听见季清和轻灵淡然的嗓音，注意力顷刻涣散。

吴东虞边啃苹果边问:“你困了？心不在焉的。”

“嗯？是有点困。”

“你去睡会呗，饭好了叫你。”

她顺势去客房休息，结果真累得睡着了。

准备吃饭那会，吴东虞叫赵星繁去喊萧岁，赵星繁抬起手肘推季清和，冲季清和挤眉弄眼:“客房在左手边第一间。”

季清和起身去客房，萧岁面朝房门侧躺，手臂枕在脸下，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机放在胸前的位置，眼底印着淡淡的青色痕迹，看着疲惫不堪。

她站在门口，轻轻叫了声萧岁。

萧岁长期睡得浅，听见声音瞬间惊醒，睁眼的刹那季清和的身影映入眼帘，好似午后醒来看见的那片阳光，明艳近虚无。

“该吃饭了。”季清和似乎笑了一下，随后转身离开，房门虚掩。

她坐起身，撑着额头换气，慢慢恢复记忆，记起季清和回国的事实。出去之前，她捋了一遍睡凌乱了的长发，佯装镇定上桌吃饭。

由于另外两对是情侣，同桌时她们不可避免挨着坐。赵星繁在季清和身边絮絮不休，问及她今后的打算。

季清和低声回应，大多时候看向赵星繁那边，偶尔拿杯子喝水时瞥她两眼。她内心五味杂陈，想起她们如梦如幻的缠绵往事，努力维持的平静心态陡然起落。

她说不清那几个月她们的纠缠算什么。两年过去，如今回忆起来除去愧疚还剩些道不明的忐忑。

吃完饭，各人散去，赵星繁特意拜托她送季清和一程。她谎称有事推脱，开车回去途中发现季清和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又情不自禁靠上前，降下车窗说:“我送你。”

季清和低头俯视她，幽深的眼眸忽而荡开细微的笑意:“谢谢。”

“去哪？”

“东星路，和美酒店。”

她导航过去，是一家临近国科大的小酒店，位于巷子深处。酒店楼下是各式商铺，水泥地面印着许多一深一浅的油印子，空气中依稀残留有烧烤混合炒菜的微妙气味。

她忍不住问:“怎么住这里？”

季清和若无其事道:“省钱。”

她明白缘由，真心地说:“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季清和说好，再次道谢，客气得宛如陌生人。乌发映衬下，她的肤色胜似白雪，干净纤美，厚薄均匀的唇呈现出富有生命力的血色，但她脸上几乎没有明显的情绪，深色眼珠恰好占据了眼白中央，上下贴合，给人以波澜不惊的从容感。

萧岁无法通过神情解读她，略微思索过后，默然无声。她多坐了一会，离开前低垂眼帘道:“我申请了科大的博士，不会再走了。”

萧岁琢磨她的话，似懂非懂其背后的含义:“希望你一切顺利。”

她淡淡嗯声:“再见。”

分开之后好几天，萧岁有意无意识总会想起送季清和回酒店的细节，比如季清和穿了件黑色T恤，露出的手臂纤细苍白；发箍是纯白色的，黑发被束于耳后，脸部线条流畅柔美；还有她们道别时季清和少见地笑了，像在无声调侃她的回避行为。

她越发不安，越发频繁记起曾经那段亲密无间的时光，以及自己在感情里的懦弱行径。

愧疚迫使下，她订了一间离科大最近的五星级连锁酒店的行政套房，复式结构，卧室、书房、厨房和单人游泳池一应俱全。

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跟季清和提这事，于是绕了个弯，先向赵星繁透露自己有家酒店的会员积分待兑换，再说上回顺路送季清和回去，感觉那边住处环境吵闹，影响休息。

赵星繁一听，愁道:“我是有间公寓空着啦，可是在公园路附近，她说太远不去。”

“你问问她长盛怎样？离科大直线距离一公里左右，可以的话，我兑换几晚让她先住着，后面我把老宅收拾干净，她可以去我那暂住。”

“好啊，你不是加了她联系方式嘛，你跟她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萧岁语塞，婉拒的话险些出口，赵星繁忽然叹气:“清和跟她爸妈关系都很疏远，高中时就不常回家，我也不方便邀请她来家里，阿辞容易吃醋，姐姐你就帮我多照顾她一些好不好？”

她哪能拒绝，听到季清和无处可去的处境，已经心口发热，恨不得立即把人接到自己身边好生照料。

她顿时答应赵星繁会多跟季清和联系，当晚就问季清和的意见，如赵星繁所言，面对她冠冕堂皇的说辞，季清和仅回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她与同事换班，腾出时间去接季清和办理入住。专属电梯上升途中，季清和问:“你也住吗？”

她妥帖道:“这里离医院远，不方便上下班。如果有空，我会过来。”

“什么时候有空？”

“看排班。”

电梯到达相应楼层，出去右手边第一间就是。推门进去，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将远处的景色框在画中。泳池在左，水温恒温，三面玻璃墙耸立，周围无一等高的建筑物。

她对环境颇为满意，转头问季清和如何。季清和不咸不淡地说好，惜字如金得很。萧岁有些无奈，见过她动情时化成一池春水的妩媚，失望时流露的脆弱，此刻不免为她的冷漠黯然。

安顿好季清和，萧岁安心了不少，之后数周忙于工作疏忽了关心。有天难得准时下班，她回家喂猫零食，猫吃完坐一边舔毛。她闲来无事拿逗猫棒晃，猫对她爱答不理，无动于衷的神情简直与季清和如出一辙。

她后知后觉发现她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于是拍了一张猫舔爪子的照片发过去，说:我养的猫。

季清和很快回复:嗯。

她没话找话地问:可爱吗？

季清和:嗯。

她再接再厉:这是赵可歆送的。

季清和:嗯。

她迟钝地问:你不开心？

过了两分钟，季清和回:嗯。

她接着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季清和发了条语音，声音很软，小猫一样呜咽道:“萧岁，我不舒服。”

她整颗心高高悬起，拇指轻点语音条，来回听了两次，才拨通语音电话询问:“哪里不舒服？”

“我不清楚，你过来吗？”

绵绵呼吸声透过扬声器钻进耳朵，一点一点摧毁理智的防线。她捏紧机身，犹豫须臾，最终败下阵来，心软答应。

她带上常用药物赶去酒店，用另一张房卡开了门。屋内，季清和正趴在泳池里，浑身仅着一条海蓝色的三角裤，乌□□浮如水中海藻，素净的脸挂了水滴，犹如清晨沾上露珠的纯白玫瑰，美而出尘。

萧岁走近她，放下药问:“你还好吗？”

季清和垫着手臂，歪头一笑，并未言语。

泳池边酒瓶东倒西歪，她的脸颊透出绯红之色，看样子是灌了大量的酒。萧岁捡起掉落的浴巾上前，右手伸进水里捞住冰凉的玉臂，温声劝道:“先起来吧，这样下去容易感冒。”

季清和痴痴地望着她，身体在水里轻微浮动。

她尽量不看某处，掌心不断施加力道，试图将人拉上岸。

季清和往回抽手，并缓声说:“你下来吧，我们一起泡澡。”

“你喝多了。”她顿时哭笑不得，“这是泳池，不是浴池。”

季清和垂低视线，睫毛雾蒙蒙的，呈现出脆弱的一面。面对此情此景，萧岁大气不敢喘一声，极尽温柔地哄道:“下次再陪你泡澡行吗？今天太晚了，不太方便。”

季清和乖乖嗯声，由她扶上岸。

她展开浴巾围住诱人景色，再把室内温度调高，接着拿起吹风机帮季清和吹头发。吹到半干，季清和转身贴在她怀里，喃声自语。

她暂时关掉吹风机，试图听清具体内容，季清和趁机抬头亲在她唇边。她一时愣在原地，同时心里一阵悸动。

泳池在她们身后，表面清波荡漾，顶部的柔光落在水里，散发出波动的光芒。

季清和抓住她空着的手用脸贴着蹭了蹭说:“我好想你。”

萧岁一下子想歪，没敢多摸便抽走手，继续吹头发。嗡鸣声响起，掩盖住季清和的声音，不过那声“萧岁”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能把她的名字念出暧昧感的只有这人。

以前交集少的时候，季清和从来不叫她的名字，打招呼也是一句“你好”了事。莫名搞到一起后，季清和喜欢私底下一遍遍念她的名字，她可以从声调的变化中听出其中蕴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