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棠伤得不轻,楚翎站在耳房外头,听到里屋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这本不该是她受的罪。
门帘一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夫擦着汗走出来,对楚翎道:“楚公子,伤口都处理好了,血总算止住了。”
“有劳大夫。”楚翎给他一锭银子,“还得麻烦您多跑几趟。”
“公子放心,老朽定当尽心,这丫头伤得太深,将来怕是……要留疤了。”
“活着就好。”
送走大夫,楚翎走了进去。
红棠虚弱地趴在床榻上,后背盖着薄被,露出的肩头缠满了纱布,还有血丝往外渗出来。听到脚步声,她艰难的转头,一看到是楚翎,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公子……”
楚翎拿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有什么话,等伤养好了再说。”
“不。”红棠非常执着,“奴婢有错,是奴婢太蠢,轻信了柚香的话,差点……差点害了公子……”
她想起那日柚香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她们是好姐妹,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恳切,原来全是装出来的!全是算计好的陷阱!
而她还就傻傻的钻进去了。
她越想越恨自己,恨不得狠狠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能蠢成这样!要是面前有堵墙,她真恨不得撞上去,让这个不开窍的笨脑袋好好清醒清醒!
“你当真以为,我会被这点小伎俩算计到?”楚翎道。
红棠一怔。
“那日我问你发髻上的新钗子是哪来的,你说是我赏的,但其实是柚香给你的吧?”
红棠哽咽。
楚翎的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的耳房,架子上摆着几个用柳条和野花编成的小花环,还有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蚂蚱。
“你想给我惊喜,可惜这份心被人利用了。柚香送你的首饰,转头就成了栽赃给你的证据,你当她是姐姐,她只把你当作顶罪的替死鬼。”
“所以,您早就知道……”
“请君入瓮。”
楚翎拿起她枕边一个干枯的柳条花环:“薛姨娘的事证明了我身边确实有鬼,而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窗外树影婆娑,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的,楚翎对着花环出了会儿神,最后把它放回原处。
“你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红棠抓住他的衣袖:“公子,柚香姐姐会怎么样?”
“她自有去处,你只管把伤养好。”
对柚香的审问并不顺利,她一口咬死就是楚翎指使她买鹤顶红,还吐出了很多她听到的楚翎对镇南侯的怨言。
严风将这些供词告诉镇南侯时,楚翎正站在一旁倒酒。
鹿血酒在琉璃杯里晃出一圈圈波纹,腥甜的气息顿时散开来。
“侯爷请用。”
镇南侯端起来,却没喝,问他:“你没什么要说的?”
血腥气浓郁萦绕鼻间,楚翎从容不迫。丹凤眼微微一挑,薄唇轻启,只飘出一句——
“无中生有罢了。”
·
午后,萧宗檀来找镇南侯说事,楚翎主动回避,去小厨房做些消暑的吃食。
新来的厨子总在一旁指指点点,一会儿嫌他刀工不对,一会儿又说蜜瓜得去皮才好吃。
“我吃还是你吃?”楚翎把刀往案板上一插,冷冷问道。
“……您吃,您吃。”
“出去。”
厨房终于清净了,楚翎刚把切好的蜜瓜块泡进冰水里,就听见身后门响。
“说了别来烦……”
“嘿,小娘脾气见长啊,是我爹给你的底气么?”
萧青樾倚着门框,看到他沾满果汁的手,乐道:“呦,这又要毒死谁啊?”
“……”
楚翎嘴角抽了抽,懒得搭理他明晃晃的挑衅,自顾自拿起葡萄开始剥皮,全程连个眼神都欠奉。
萧青樾又怎会轻易罢休。
“小娘怎么不理人呀?”说着手就往冰碗里伸。
楚翎毫不留情的狠狠拍开:“四少爷,你挡着我的光了。”
手背立刻红了一片,萧青樾盯着看了几秒,笑意更深了:“小娘的心好狠呐,不过也是,不狠心的人,怎么会割自己的血来入药呢?”
“你到底来干什么?”
萧青樾趁机从碗里捏起一颗剥得光溜溜的葡萄:“这剥得倒是精巧,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楚翎白他一眼:“长嘴不是用来说浑话的,四少爷自己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可我就想听你告诉我。”
萧青樾的目光从楚翎的腕上快速扫过,洁白的纱布看的格外碍眼。
楚翎察觉到他的视线,默默将袖口往下拉了拉,盖住伤处:“不知道。”
“噢。”萧青樾拖长了音调,“那你尝一口告诉我嘛。”
“不尝。”
楚翎刚扭过头,就被萧青樾捏着下巴又转了回来。他没来得及发火,凉丝丝的葡萄先一步抵住了他的唇瓣。
果肉在他唇间碾磨,紫红的汁水慢慢渗入唇缝,把他淡色的嘴唇染得鲜亮起来。
“萧青樾!”
“小娘你知道吗,每次你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我都有很感觉。”
“……你无耻。”
楚翎耳尖红得滴血,抄起刀就掷过去。萧青樾偏头躲过,刀尖“咚”地钉入门板。
“我操,你谋杀亲夫啊?”
“谁跟你是……唔!”
萧青樾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将葡萄塞进他正骂骂咧咧的口中,食指不经意擦过贝齿,一股奇异的酥麻感嗖地从指尖窜上脊背。
心跳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在楚翎唇上多停留了几秒。
楚翎咬破果肉,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有几滴顺着唇角滑落。
他想要擦,却被萧青樾抢了先。
“别动。”拇指抹过他下唇,把艳色缓缓晕开,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嗓音有点发哑:“楚……”
楚翎忽然张口,狠狠咬住。
“嘶,你属狗的啊,咬这么深!”
“我属你祖宗。”
楚翎舔了舔齿尖,葡萄的甜里掺了一丝血腥气。他没来由地一阵烦躁,用力擦嘴,转身就要走,却被萧青樾一把拽住衣袖。
“别走啊小娘。”他晃着手指,“你看都见红了,不给我包扎一下?”
“死了最好。”
“那不成,我要是死了,谁陪小娘斗嘴解闷啊?”
“用不着。”
楚翎冷脸回绝,却在瞥见他手上的血珠和浅浅牙印时,眉头皱了一下。
萧青樾立刻捕捉到他的小表情,眼珠骨碌一转,又贴了上来:“城西新开了家酒楼,他家的醉鹅味道一绝,要不要去尝尝?”
“不去。”楚翎甩袖就走。
萧青樾一个闪身堵在他面前:“还有糖醋鲤鱼……”
“滚。”
“桂花酿也不错……”
楚翎往左他就挡左,往右他就拦右,几个回合下来,楚翎被他缠得头大,终于忍无可忍,揪住他衣领。
“你是不是非要挨揍才……”
“听说那丫鬟死活不认罪?”
厨房顷刻安静下来,楚翎盯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一种探不透的深沉。
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一个纨绔身上吗?
但当他再细看时,深沉不见了,换上了世人最常见的玩世不恭,好像刚才的一瞬只是楚翎的幻觉。
“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能做什么?随口一问罢。”
萧青樾捡起葡萄梗把玩着,话锋一转:“要我说,直接上重刑,不怕她不招。”
楚翎脸色一沉:“真相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何必急于一时?若照四少爷说的做,与屈打成招有何区别?”
两人对峙间,直到萧青樾“哎呀”一声打破寂静。
“开个玩笑嘛,这么严肃做什么,既然小娘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楚翎不作声。
柚香的口供基本属实,这才是最麻烦的,他确实想尽快结案,但绝不能亲自插手。
得想个办法祸水东引才是……
萧青樾丢掉葡萄梗,指着冰碗里晶莹剔透的葡萄:“甜吗?”
“苦的,四少爷还是别吃为好。”
“我不信。”
萧青樾捏起一只扔进嘴里,嚼得啧啧作响:“小娘骗人,明明甜得很。”
“四少爷舌头出了问题,该找大夫瞧瞧。”
“大夫治不好,只有小娘是我的良药。”
萧青樾忍不住又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楚翎的颈侧,想嗅一嗅那缕幽香里会不会混着葡萄的甜。
谁知楚翎手腕一翻,竟变出把小刀,眨眼间,刀尖直指萧青樾的喉咙。
“治不好?那我帮你割了这没用的东西。”
“别别别!”
“怕了?”
“不。”
萧青樾迎着刀锋眨眨眼:“我还没尝过小娘的滋味呢,舌头丢不得。”
楚翎手一抖,差点真划下去:“恶心!”
收了刀,抬脚就踹。
“小娘,给我尝一口嘛,别打我,我说的是葡萄……喂,你别走啊,我的玉佩该还了吧?”
“早扔了!!”
楚翎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脚步越来越快,摔门离开。
萧青樾站在原地,舔去唇上残留的葡萄汁:“就装吧,看你能装到几时。”
·
两日后,楚翎照例去漪兰院请安,可直到最后也没见卫姨娘来。
出了院门,窦姨娘神神秘秘的叫住他:“楚公子昨日在主院留夜,怕是还不知道吧?”
“什么?”
窦姨娘左右张望,压低声量道:“卫姨娘……被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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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