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鹏喜得千金的这个夏季,过了没多久,小棠竟收到一封L大的“录取通知书”。
L大,是一所面向京城招收的走读为主的大学,但对小棠来说,已属意外了。尤其是这一年身陷情感波折的漩涡。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张珊珊来迟的通知书好歹让它慰藉一下父母的心灵吧——对小棠来说已然没有快乐了。有的,大概只是想长长舒一口气。
她知道一鹏很忙,忙得在家伺候老婆做月子,便也不敢去打搅他。
月底的时候,她收到一封一鹏的来信,看了看落款,写得是:一鹏,七月二十九号匆草。信上说雨吉生了,二十一号产下重六斤九两的女孩儿。说“家里没有老人,诸事都由我来干,简直把我累苦了,严重的睡眠不足,身体也虚弱起来。写文章的想法,哪个也不能付诸实行。”
她看了,不知说些什么好,简单回了几句,要他多多保重,天气炎热,别中暑。说:“文章以后再写吧,照顾妻儿为妥。”顺便告他:“有一所挺烂的学院终于肯招我去读书了,或许我也要忙了——我们都忙吧,勿念。”
她把勿念写在信里,或许这是一种无奈的感叹。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绵绵的情绪只有在嬉戏玩笑中,诸如“我拿百宝赎君郎”“ 笑问君价值几何,此番交易在哪庄?”这样的一些诗文中传递给那个人,等待着他的回应。
那个人始终不能正面回应于她,或许是他也很无奈。
她心里也慢慢明白,原来他们的爱是拂面的风、是润肤的雨、是朦胧的雾、是漂浮的云、是水中的月、是镜中的花,总之是建立在空气上的,没有一点根基。
但她,依然在向往,依然在渴望,期盼着春一般的爱情童话走入她人生的梦中。
到了晚上,她常常一个人站在院落中,对着月亮说话,她问:“一鹏,你在干吗?你闲下来了吗?我们可以说说话?最近膀子一定是不疼了,因为你没有时间坐下来写东西了,对不对?晚上睡不好觉是不是?累得想不到我了吧?不用想了,好好睡吧。可我在想你,天天在想,快乐的时候想有你分享,不开心的事情也想说给你听,在别处受了委屈心里却想骂你。一鹏,好想好想埋在你怀里哭一会儿,一鹏……”她这样诉说着,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
以前读小说的时候,看到书上说‘临风洒泪,对月伤天’总觉得那是文人笔下的套话,当有一天她也对着月亮喁喁诉说的时候,才明白,这个词里面蕴含着的是人类情感的极度哀伤。
又过了两个月,到了秋天的时候,她又收到一封一鹏的来信,信上说:“小棠,好长时间没有音讯了,近来情况怎么样啊?上学很忙吧?我可是一塌糊涂,整天忙忙乱乱,内外交困。既无成果,亦缺进步,心情烦躁,坐立不宁。像样的文章一篇没写出来。由于有了孩子,家务事顿增数倍,孩子晚上不爱睡觉,苦煞我也。”他告诉她,十月份的时候要到这边的市里来办事,说:“到时候我能见见你吗?小棠。”
两个月没有见面,他的话忽然客套起来。小棠见他客套,便故意没有回信理睬他。心想,怎么像是我不给你机会呢,到时候只怕你未必能抽出时间来。
不知是因为小棠没有回信,还是一鹏又食言的缘故,到了十月份,两个人并无见面之缘。
但是每隔一个月,她总能收到他或长或短的来信。
再来信的时候,他张嘴就说:“呵,我又食言了,小棠。但我想今年我们无论如何要见上一面。”说这样话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底。
“不见也罢,一鹏,我知道你忙。”她这样想。记起古人的话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就这样调整着自己,幸好这个时候学校的功课也有些忙,还要兼着做些杂事。一开学的时候她被指名做了班里的学习委员,因为是中文系,语文考试成绩颇为不错的缘由。
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转年的一月份,学校里放了寒假,小棠闲下来。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春节置办年货什么的。唐家小院也呈现出过节的气氛来。
腊月二十八。
院子早被小棠打扫的干干净净,玻璃也擦了。唐教授的春联和福字写了满桌子,小棠带着妹妹小果屋里屋外张贴。大红纱灯笼也在院门口悬挂起来。
继母跟小棠说,去把那几幅挑出来的春联给对门的小虎家和前面院子老黄家和老顾家送过去吧。小棠答应着照办了。
回来的时候,胡同口碰见于大妈,于大妈呲着有些外龅的牙笑着说,正要去你家呢,小棠,有你电话。她问是找我吗?她告诉她就是找你的。她便跑过去去接,是一鹏的。
一鹏说:“过节了,问候你。”她喘匀了气,笑道:“是你呀,给我拜年吗?我可没有压岁钱。”
他听了,在话筒那边哈哈地笑起来。说:“真不像话,也不说给我拜年。”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小棠,我们见个面吧。”
她便有些吭叽起来,半晌,说:“你不忙了?我可忙着呢——还是留着我们都不忙的时候见吧。”
他认真的问:“你忙什么呢?你不是放假了?”
“忙着过年呢,忙着……忙着反思什么的。”
“嘁”他听出来了,说道:“真不见我?今年可就没时间了。”
她不爱吃这一套,说:“好啊,那就明年见吧,反正明年多着呢!”她又恐他真的会把电话挂断,忙找补道:“要么我们也赶个‘七夕’什么的,总还有个盼头。”
他听了就笑起来,笑得有些伤感,说:“唉,我们也差不多了。七夕固然好,总不如马上见到你好。后天吧,小棠,后天我来找你。”她听了默默的没有话说。
挂了电话,她便有些痴痴的。耳边回旋着还是一鹏的余音,老时间老地点。他是这样说的吧,脑子怎么一下子呆起来。
跑回家的第一件事,她就去看月历牌。
后天,后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30号,明天31号,她的手指在月历牌上翻动着,后天是一号,阴历三十号,原来是除夕,不知为什么,她喜欢这个日子,因为它后面挨着春节,像人们通常喜欢周六胜过周日一样。
第二天的时候,她找到妮惠,对她说:“你帮我修修眉毛吧。”她手里攥着一把修眉用的小镊子,她也时常帮她修。
她嘱咐她,弧度要自然些,不要有修饰的痕迹。
她说:“你要求太高了,修过的眉毛怎么可能没痕迹。”她笑道:“你要精心嘛。”
“我敢不精心?”她笑着问:“去见什么人吗?”她听了便笑着说:“你可真无聊,修修眉毛就去见什么人吗?——过节了嘛!”
“那谁知道。”妮惠看着她有些不信的说。她笑笑,没有理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