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风流云散,草色掩埋伤感。
有多少绿意,就有多少人间悲喜。
一片岑寂中,有咳嗽声响起。
是看守义庄的邱三爷在咳嗽不止。
黎慕白压下心中绞痛,拉着赵姝儿去看那头骨如何了。
两人洗去骨上墨汁。而骨头正中,有一条细细的墨痕怎么洗都洗不掉。
是骨裂留下的缝。
显然,这头骨曾被拳击过,且这使拳之人力气不小,竟能以拳击裂坚硬无比的头骨。
见检验得差不离了,黎慕白收拾一番,赵姝儿仍把小木箱交给邱三爷保管。
邱三爷温和地嘱托她们尽早回去,黎慕白点头谢过。
回城途中,黎慕白怕赵姝儿再次因旧事而伤心,便问她的验尸技术是打哪儿学来的。
赵姝儿说是跟邱三爷学的。
邱三爷年轻时是一个仵作,后来年纪大了,就做了义庄的守门人。
她告诉黎慕白,起初邱三爷是拒绝的,是她软磨硬泡,最后端出郡主的身份,迫得邱三爷才勉强同意教她。
她还告诉黎慕白,其实邱三爷的兄长邱二亦是一个仵作,先前在京城还挺有名的,只是年纪轻轻生了急病,一病而去。
待两人回到内城时,日已偏斜。
赵姝儿早晨出府时是编了个借口的。黎慕白只好陪她买了几样糕点,又陪她一齐回府。
端王府里,赵姝儿当着端王爷与柳妃娘娘的面,一口咬定她今日只是去了凉王府,又拉上黎慕白来作证。
黎慕白硬着头皮违心附和。
赵姝儿拿出几样买来的糕点,面不红心不慌地说道,这是她今日在凉王府学做的。
柳妃接过赵姝儿手中的糕点,满脸慈笑,捡起一块花糕,细细吃起来。
端王爷也随意拈起一块蜜糕,但并不吃,只是翻来覆去地看,并时不时用怀疑的目光扫上赵姝儿一两眼。
赵姝儿神色如常,笑吟吟劝着他。
半晌,端王爷尝了一小块,食毕,方微微颔首。
黎慕白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暗自庆幸,幸亏她为赵姝儿准备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吃食。
当时赵姝儿还不解其中缘故。
黎慕白向她解释,倘若准备的吃食过于精致,依她目前的手艺,是难以在一日之内所能达到的。
赵姝儿瞬间明白,这寻常糕点,才能不引起人的怀疑。
黎慕白以备膳为由,委婉推了柳妃的挽留。
她带着杜轩,来到曹婆婆饼店,又买了樱桃煎、软羊、金银炙焦牡丹花饼等,并递给杜轩一份。
杜轩坚决不肯接,黎慕白硬塞给了他。
归府时,赵曦澄已在不梨居候她。
甫一进门,就考问她司膳官职责有哪些。
黎慕白准备掏出油纸包的手一僵,心虚地支吾着:“主要是——安排好殿下的膳食。”
“如何安排?”
“第一,依节气时令。”黎慕白搜肠刮肚,“第二,依殿下的饮食习性;第三,第三——”
“第三,按时吃饭!”赵曦澄接过话,示意杜轶摆饭。
黎慕白如蒙大赦,小鸡啄米般点头,一面掏出几个油纸包来,看到案上有几样吃食与她买来的竟然相同。
一问之下,得知赵曦澄亦去了曹婆婆饼店。
她哑然失笑,赵曦澄亦不由勾了勾唇角,眸子一亮,如天上忽明的星子。
又银河清浅,眉月皎皎,照一窗花影。
杜轶已用银针验过,赵曦澄命她坐在对面,一同用晚膳。
案上的灯在绢罩里安然烧着,流泻的光轻软若纱。
窗外梨花雪香,随风绵绵而入,生出一种恬淡的静怡来。
两人慢慢吃着,不知不觉间,比素昔多用了些。
食讫,黎慕白把今日义庄之行细细讲了一遍。
赵曦澄沉吟一下,道他今日顺道去了大理寺一趟。女尸的身份,以及那具白骨的来历,大理寺仍在四处走访,暂无结果。
此外,大理寺正在抓捕一名疯妇人。只因疯妇人力气奇大,未捉住。
两人又探讨一番,各自安寝。
次日,杜轶应赵曦澄之命,一早就把一个食盒送到了柠月轩。
黎慕白疑惑地打开一看,俄而微微一愣。
里头正是她所需的食材,倒省了她要出去跑一遭。
她连忙拿出,做成一方四味糕。
未几,赵姝儿亦来到凉王府,并且直冲柠月轩。
她眉飞眼亮,暗含期待地问黎慕白今日要去哪里查案。
黎慕白笑着告知,今日她准备去徐员外家,以感谢徐绣绣上巳节借风筝一事。
上巳节徐绣绣突然失踪又突然被寻回,徐员外一家又捂得紧,黎慕白总觉其中有蹊跷,想去一探究竟。
不过,她并未说给赵姝儿听。因为,这只是她目下的一个揣测而已。
徐员外家在内城西南平正坊,从凉王府出发,需经由仁风坊方能抵达。
仍是杜轩驾车送二人。
黎慕白记得上次去平正坊,还是查双钗案之时。她想起何大娘小女儿生产那晚的事来,心里浮起丝丝伤感,不知何大娘一家现在可还好。
徐家门庭规格普通,但黎慕白一看那些伸出墙头的绿蓬树枝、红粉花朵,便知墙内盛景非同寻常。
她提着食盒,与赵姝儿在徐家门口软磨硬泡了半天,都没进得徐家。
原来徐员外吩咐过,徐绣绣病了,需要静养,一律不见外人。
黎慕白另寻了个由头找红蜡,却被告知红蜡已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去了。
赵姝儿恐被她父王得知自己在外乱跑,不便端出郡主的身份。而黎慕白为了配合她,亦不便亮出凉王府来。
两人偃旗息鼓,打道回府时,一中年仆妇出来,要打发人去买一些点心。
黎慕白见状,忙向那仆妇推荐自己的糕。
原来,红蜡被打发回老家后,那中年仆妇就成为徐绣绣的贴身伺候之人。
徐绣绣已有两日未进食了,这仆妇正一筹莫展,又早听闻过凉王府有一道碧玉簪花缠枝樱桃甘露酥香糕,此糕还曾获兖王赵暄洁的称赞。
今见有现成的糕,且又见黎慕白与赵姝儿称是徐绣绣的闺阁友人,便领了二人去见徐绣绣。
徐员外不在家,徐家大娘子亦病了,汤药不断。
徐绣绣独自静养。她半卧在一床水蓝色锦衾里,青丝散开,面色铅白,眼神灰败,如同狂风暴雨后深陷泥淖的一瓣花。
赵姝儿乍见她这副模样,一下竟不知所措。
黎慕白忆起上巳节时她穿着一袭湖水蓝的衣裙,眉眼笑得像月牙,嘴角卧着两个小梨涡,甚是俏甜动人。不承想才两三日工夫,她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黎慕白一阵难过,隐隐猜到了徐绣绣在上巳节失踪后的遭遇,亦大致明白红蜡被遣回老家之故了。
赵姝儿拿过食盒,黎慕白端出碧玉簪花缠枝樱桃甘露酥香糕,按照酸苦辣甜的次序,劝徐绣绣多少用一些。
徐绣绣拗不过,勉强尝了一点。那中年仆妇喜逐颜开,越加殷勤招待二人。
两人又陪徐绣绣叙了一会子话,临走前,黎慕白不忍心,以四味糕开解徐绣绣。
她告诉徐绣绣,食材天成,酸苦辣甜本就有。如若执着于一味,反而伤身。莫若接纳四味,悉心协调,多方搭配,最终是苦是甜,端靠的是自己。
徐绣绣听后,空洞洞的眸子里总算浮起一丝亮光。黎慕白方稍稍心安。
离开徐家,日正中时,红尘熙攘,春光无限,照得影痕匝地,恍如数介疮痍。
徐绣绣的遭遇,令她们伤怀不已。
为了圆赵姝儿出府前撒的谎,黎慕白不得不陪她去买些吃食,以便让她回府有个交待。
马车上,赵姝儿提起徐绣绣身上有一种极浅的香味,问黎慕白是否闻到。
黎慕白摇头,但表示自己相信赵姝儿的判断。
赵姝儿苦恼地告诉黎慕白,自己虽一向擅长制香,但今日却辨不出那极浅的香味是何种香料所制。她决定回府后就立即捣鼓起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及至抵达甜安巷,她迫不及待扯着黎慕白下了车。
街上人来人往,两人正商议着要去哪家铺子,一个穿湖水蓝衣裙的小娘子打她们身边路过。
赵姝儿以为是罗小绮,忙拉着黎慕白赶上去打招呼儿。那小娘子转过头,茫然不解地看着二人。
黎慕白见不是罗小绮,忙道歉。
那小娘子亦不介意,继续前行。
黎慕白看着她的衣饰与背影,的确与罗小绮有几分相像,心道难怪赵姝儿会识错了人。
一时又想起那罗家老仆妇曾说的“虽说城外风光好,但切莫贪恋”之语,遂心下搫画着明日去罗家走一走。
甜安巷汇聚了天南地北的饮食。两人随意用了些,又买了些。黎慕白依旧把赵姝儿送回端王府,与她约好明日去看罗小绮。
赵姝儿一听,连连同意。
黎慕白带着杜轩折返,一起往凉王府方向行去,忽又起今日晚膳来,遂让杜轩转去曹婆婆饼店。
东风袅袅,饼店前的榆叶梅业已花枝簇簇,粉粉如绮梦,妍妍若霞明。
她买好吃食出来,便见树下有人英英玉立,紫锦织金线如意云纹的长袍上,浮光跃金,花影沉璧。
日色倾来,将他的影子恰巧牵到了她手上。
赵曦澄眸子一闪,止住抬脚。
落英缤纷里,只见她嘴角轻弯,踩着他的影子,摇着手中的油纸包,三两步跑到他跟前,发上眉梢上粘了几瓣轻粉的花。
花下,黛眉横远岫,明珠点绛唇,不染芳菲,却自有胭脂添色来。
赵曦澄微微怔愣,禁不住举袖欲替她拂去那落花。
不虞,她将一个油纸包塞到他手中,笑道:“殿下,我可时刻记着自己的职责呢!现在用膳,应该不算误了时辰罢。”
赵曦澄手一顿,看着她笑靥嫣然,须臾偏过头,勉强挤出两个字:“不算。”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19章 灵犀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