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万观众山呼万岁,符凌忍不住捂起耳朵,慢慢后退,想要尽力远离。
裴思的面孔在魔眼的红光下笑意盎然,眼中映着癫狂的烈火,那神色近乎梦幻和憧憬。
“这些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存储的全部,但是里面官阶最高的那些。”
裴思陶醉地闭上眼睛,高空中的魔眼落后片刻,也闭合起来。
他嗓音醇厚动听,带着音调般吐出两个字:“点火。”
同样的字以千万倍的音量扩散出去,那余韵悠长,形成巨大的震波,以至于很久之后才静下来,而人们一开始甚至没有听见其下掩盖的声音。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确实很像鞭炮。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观众先发现,站起身指着吊起的仙人大叫,逐渐,越来越多人惊呼起来。
最先映在符凌眼中的是一点火光。
随着火是烟。
随着烟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容。
最开始是有几个仙人俘虏从脚底冒出红光,原来是凭空升腾起了火焰,那火焰不紧不慢像是不断蚕食的幼虫一般,悠悠地向上烧,衣物卷曲,肉身焦糊。
随之落下的是大片鞭炮碎纸一样的红屑,洋洋洒洒,花瓣似的铺到地上。
仙人俘虏的面孔扭曲起来,虽然全身都被捆.绑,却仍能看出挣扎的动作,只是被束.缚得太紧,只能见到肌肉的鼓动和躯体微微弯曲摇晃。
那些脸孔,眼泪狂飙,无谓地张大嘴巴,面目扭曲,似乎在高喊出声,声音却完全被掩盖在观众的吼声,和像是那火焰自带的噼啪声中。
真是跟年关的鞭炮一模一样。
这火并不是同时在所有人身上升腾起来,而是随机的。
已经烧起来的俘虏生不如死,而还未烧起来的俘虏,满眼是一个个突然燃烧的同伴,不知何时轮到自己,那种已知痛苦将死,却未知何时降临的恐惧下,许多人已经崩溃。
有的昏死过去,又好像受到什么刺激,立即惊醒,却发现是自己脚上也燃起了火焰。
——昏过去,就轮到你。
红光大作,火星纷飞,人身上簌簌飘下的红色碎屑铺天盖地,在观众兴奋的喧嚣,与俘虏凄厉的惨叫中,红火喧闹得不行。
符凌下意识慢慢向后退,背后触到什么障碍,惊得浑身爬过大片冰冷战栗,猛地回头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墙根。
桌边,裴思撑着下巴,乐呵呵的,光裸的小腿摇晃着,面孔在火光中有如被镀上泛红的金箔。
“有意思吧,”他眉飞色舞地对符凌说,“烧焦飘落的躯体会化作红纸屑,燃烧的脂肪与肌肉会发出炮仗的声音。”
“你看,好不好看?听,热不热闹?”
裴思明艳的笑脸在不知道的人看来,一定漂亮得晃眼,在符凌眼中则极为疯癫,比他见过所有最凶恶的厉鬼加起来,都要让人毛骨悚然。
“可惜,”裴思笑意渐渐淡下来,有些怅然,“哥不在场也就这一阵子,不然,这炮我能放一天。”
有的俘虏已经烧了半边,最开始点燃的,火烧完脖子就渐渐灭,只剩下一个脑袋。
但诡异的是,哪怕只有一个脑袋,那人似乎还有一口气在,眼珠不断转动看着周围,不知道是已经发疯,还是在惊恐自己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
近千个躯体,烧到最终,剩下近千颗头颅,悬在空中,飘飘摇摇,好像密集的摆锤。
地上满是纸屑,空气里遍布硝烟。这开幕的声响好像要结束。
直到,从其中一个射出一道光,到了空中,发出“嗖”的一声,爆裂,炸成一朵耀眼的烟花。
作为烟花的“胚子”自然也裂了。
漫天烟花绽放,红的蓝的,恍如一夜彩色的星梦。
强烈的光芒遮掩了它们来自的“胚子”,裴思脸上被映得光彩照人,眼睛又弯起来,艳色无边。
“好喜庆啊。”他语气中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憧憬,“哥都没看过烟花,见了一定会喜欢吧。”
说他哥他哥就到,裴放就是这时端着食盘出来的。
盘上一大碗面。劲道的粗面,鲜嫩可口的肉块,翠绿香葱点缀,看着就让人口水直冒,远远能闻见极为诱人的香气。
大碗边有三份小碗和筷子。
“哥,回来了,”裴放笑眯眯地想将盘子接过,“放了烟花,好看吗?”
他本以为自己能端过盘子,然而裴放却没放手。
裴思一怔,见裴放在他眼中深深看了一会,目光转向面中鲜美多汁的肉块。
“怎么了,”裴思眉尖一颤,笑容淡了,却没消失,“还不舍得给我了?”
不久前。
当时裴放出了包厢,在侍者引导下来到厨房。
这厨房离得远,意外的大,锅碗瓢盆齐全。
裴放找齐了材料、锅具,准备煮面时,已经过了一阵子,正听到外面喧嚣声忽起,不禁停顿了一会,像是察觉到有些异常。
几个侍者站在他身后守着,身体绷直,都没讲话。但裴放只看了一会,就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那几个侍者极其难以察觉地舒了口气。
裴放察觉到了。
他没做什么反应,一个锅子做菜码,一个锅子煮面。菜码好了,便夹起一块肉来想尝尝,刚入口,停下,半晌,丢在边上篓子里。
接着又往菜码锅里加了点调料。
裴放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因此侍者们没能看出来他的心思,以为就是味道没调好。
但他将肉丢了,是因为里头有东西。
有药。
为了在野外生存,裴放对草药、毒药了解得都多,但并不是极其敏锐。之所以能快速察觉,是因为那东西他很熟悉。
他管那个叫“一颗倒”,一丁点就足以让猎物睡上三天。以肉里的药量,吃上一两块就能让人昏睡。
裴放手上动作没停,心中默默过着这整件事情。
裴思想让他跟符凌留在暗域,被保护在那什么水晶宫里。本来说是要比武,但显然,那只是个幌子。
他居然打算出其不意,直接放倒两人。
但用别的更不易察觉的迷药也就算了,非要用裴放极其了解的药。
很难说,这到底是希望不希望他发现。
裴思看来非常纠结。从这段的相处中,裴放处处都能感觉到他复杂的心绪。
他了解,裴思就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纵然成了神王,面对自己时,还是如此。
也许裴思是给了他选择,表示裴放可以不吃这肉。
至于符凌……
裴思希望符凌留在暗域,裴放也一样。
符凌入口前,能察觉到里面的药吗?
他察觉了自己给他做得面中有药,会如何?他没察觉真吃了,又会怎样?
裴放的所有心思都被压在他淡然的面容,平稳的手掌之下。做完面,装盘,端出,回包房,见大片的绮丽烟花绽放。
看似极美的景象,但空气中有异常的焦糊味。
这味道裴放闻过。
在一个热衷烤人肉的大魔那里。
不知道算不算有趣,裴思最后把那大魔烤了。
那孩子不是正常环境长大的,他的残忍从小时候就表露无遗。
只是裴放一直选择视而不见。
在烟花的间隙中,强烈的光芒些微暗下来时,能看到一些类似人头的残影。虽然很快就会被新一轮的光遮住,但偶尔,能看到其中一双双绝望、凸暴的眼睛。
裴放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在裴思要接过盘子放在桌上时,他也只是与其僵持了一刻,自己把盘子摆在桌上,望向贴在墙角,面色苍白,发丝被冷汗黏在额角的符凌。
符凌看起来被吓坏了,完全接受不了刚才看到的景象。
裴放忽然想到,裴思想吃的那个爱吞人肉的大魔,是他负责烤的。
在回到人间的观念后,才会发现在妖魔之间习以为常的腥风血雨,有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裴放没有对裴思做出任何评价。
他觉得,自己跟裴思也差不多。
只是,这碗面该怎么办才好?未来又该如何?
他一时间竟然完全想不通。
地上,雪山帕古辛遗迹。
“符凌他们进了遗迹一个入口,现在还没回来。”崔衍跟在垂裟罗轮椅边,讲话都不太敢抬头。
他两只手在身前绞来绞去,面红耳赤,像个扭捏的小姑娘:“但我们联系上了,他说没事,不用支援。”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呀?”垂裟罗被青曳推着往遗迹里走,看着四周,搓了搓胳膊,“什么也没有,还怪冷的。”
“就瞎玩。”崔衍说,见快到下层的入口,“阿爹别下去了,底下乱,没事,您身体不好,快回吧。对不起啊,”他愧疚道,“都怪我沉不住气,还把您惊动了。”
垂裟罗似乎有点不高兴,轻轻拍了崔衍的手一下:“阿衍,你有事找我是应该的,你有事,我自然第一时间过来。”
崔衍脸一下更红了,又低着头不敢讲话,好半天才嗫嚅道:“爹……”
“是你从来都不找我。”垂裟罗道,示意青曳带他继续往下走,“孩子大了,我知道不能总跟着,还以为你终于想起我来,蛮高兴的,这么急着送我走吗?”
崔衍心头一热,立即想为垂裟罗做点什么,表示自己也很高兴:“不,不是!我这不是担心您身体吗?阿爹,我,我推着您吧。”
“不用,”垂裟罗逗他,“再摔了我。”
崔衍却慌了:“不会的阿爹,怎么可能?青曳,让我来……”
垂裟罗不肯放过他,笑道:“我说了,不用!”
崔衍没能成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他们经过满是骨架的厅室,垂裟罗面有异色:“这是试验工坊?”
“啊?”崔衍没反应过来。
垂裟罗道:“不少魔物都是先人留下的,东拼西凑,有各种功能。他们创来是为了造福自己,但留下的是后患无穷,所以我们一来,为了避免日日争斗,就先将那些魔物清了。”
“是,阿爹。”崔衍道,这些他都知道。仙界管刚来到这世界那段日子,叫做“开拓纪元”。
接着往深处走,轮椅好像压着了什么,发出“咯吱”一声,青曳停下来:“将军,环境有些差,我们出去吧。”
“差吗?”垂裟罗道,“青曳,你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怎么,觉得我就只能娇生惯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前怎么过来的,还会怕这些?”
“您不会。”青曳道,微妙地转了向,没往最深的房间走。
垂裟罗感觉到了这细小的变化,瞥了逐渐远离自己的那房间一眼。
“阿衍,”他叫道,“符凌进得哪个入口?”
崔衍说:“那入口消失了。”
“还能消失?”垂裟罗疑惑,“那他们怎么出来?”
“这……”崔衍答不出来,支支吾吾,“他们……总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垂裟罗睨了他一眼,似乎又不高兴起来,“从哪进去的,带我看看。”
崔衍下意识指着最里面的房间:“那里。”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