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了花剪的手指收紧力度,祝文君的视线克制着,寸寸向上移去。
面料昂贵的笔挺西裤往上,薄款的黑色高领毛衣包裹着宽阔结实的上身,男人的面容背着光,极高的身形投下灰色的阴影,倾斜而来深重的压迫感。
祝文君慢慢站了起来,终于看清面前男人的全貌。
那是一张极英俊的脸,典型的西方硬朗面容,五官轮廓带着锋锐的侵略感,浓黑眉峰下,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仿若无机质的玻璃珠,低眸注视着他。
祝文君生出一种被蟒蛇盯住猎物的错觉,背后汗毛根根倒竖,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将手中的花剪放在桌边,退后一步,不动声色问:“客人想买什么花?”
他自以为把警惕掩饰得很好,但紧抿的唇角暴露了一切。
佼好饱满的唇形咬出淡淡的桃红色,晕着点水光,叫面前的男人轻轻掠过一眼。
男人礼貌性答:“一束漂亮的花就可以。”
他说话带着偏外国人念诗歌的奇妙韵律,祝文君的手指蜷了下,问:“是给家里的夫人买的吗?”
“是替我的母亲买的,她生病了,我准备带花探望她。”
面对直白的打探,男人仿佛不觉得冒犯,周全地说了答案:“我没有夫人。”
祝文君沉默了下,往旁边走了几步,介绍道:“像探望长辈的场合,白百合送的人比较多,黄玫瑰、洋桔梗和康乃馨都有着祝福早日康复的含义,颜色也更鲜亮,也是很好的选择。”
对面认真听完,稍加思索,做了选择:“那就洋桔梗吧,可以请你帮我挑一束吗?”
祝文君默了默:“可以。”
他挑了几支淡绿色和奶油白的洋桔梗做捆花,再穿插雪柳叶、喷泉草作以点缀,动作之间,手指纤长,白玉似的,拿着漂亮的花枝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花束很快包扎好,祝文君拿了一张祝福早日康复的精致小卡片,咔嚓一下,利落地订在外包装的薄荷绿卡纸上。
哪怕低着头做事,祝文君也能感觉到头顶上压来的目光。
“好了。”
祝文君抬起脸,抱着洋桔梗花束,以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客人您看一下,需要调整什么地方吗?”
“不用。”男人扫了一眼,“很漂亮。”
祝文君将花束轻轻递过去,又将商家收款二维码的牌子推来:“扫码的话在这边,一共是八十八元。”
面前的男人拿手机扫了码付款,大掌接过花束,说了句谢谢,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距离逐渐拉远,男人的背影就要踏出门的那一刻,祝文君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口:“商先生。”
黑色的皮鞋在店门前站定,男人微微侧身,望向祝文君,无声默认了这个称呼。
祝文君道:“我想把昨晚的小费还给您。”
商先生饶有兴致问:“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反问叫祝文君差点气笑了,没了往日的好性子,语气生硬地呛他:“无缘无故,不敢收,我那杯特调也不值这个价钱。”
商先生眉宇轻轻一挑,问:“那如果我说值呢?”
祝文君受不了这样绕圈子说话,大步走到商先生面前,声线紧绷到发抖:“你不用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天啾啾放学,你的车一直跟着我们,晚上又跟我到酒吧,莫名其妙给我打赏那么多钱,到底是想做什么!”
“——文君。”
商先生那双属于成熟男性的蓝灰色眼眸凝望着他,轻轻唤着这两个字,语气带着奇妙的、低柔的怜意。
“你的母亲在你七岁的时候早逝,父亲因过失伤人被判处入狱,你被姐姐抚养长大,拿着奖学金考进了A大。三年前,向A大递交了休学申请,而后带着啾啾搬到了老城区的岚溪街206号,除了要照顾啾啾,白天在花店打工,晚上在夜航星工作到凌晨,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祝文君的瞳眸惊颤,含着藏不住的戒备和惧意:“你调查我和啾啾?”
商先生微微笑着,默认了他的话:“毕竟啾啾身体里的一半血液姓商,不是吗?”
就算已经有过猜想,但真的听到这句话这一刻,依旧似惊雷在耳边隆隆炸响。
祝文君几乎快站不稳,握紧了拳,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坚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啾啾是我的孩子。”
“你整个大学期间都在学习和打工中间度过的,哪里来的啾啾?”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商先生烦心。”
“你以为改过医院的记录就可以平安无事?你的姐姐,祝夏……”
祝文君听到这个名字,眼圈泛起薄红,猛地瞪向他:“你还有脸提我姐?”
甚至,还是以这样一种陌生的态度,刻板而疏离地念出这个名字。
视线毫无波澜,就像是谈论起一位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路人。
祝文君胸膛里的怒火猛然蹿高,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往前一步,攥紧了商先生的衣领。
他的手指骨节用力紧绷到发白,厉声质问:“我姐因为怀孕低血糖,晕倒被路人送去医院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姐难产大出血的时候你在哪里?啾啾三岁了,你突然良心发现了,想起了有这个孩子,终于知道出现了!觉得给我一笔钱就可以把我打发,把啾啾接回去?”
面前的男人神色微动,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这样看我的?以为我……”
“我怎么看你?我能怎么看你!你不就是个逃避责任、自私自利的父亲!”
祝文君气得手指都在颤抖,鼻尖近乎和他相抵,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怒意:“你明明知道啾啾的存在,三年来却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了,就回来要孩子,你以为你是啾啾的亲生父亲就可以想带她走就带走?做梦!啾啾不姓商,她在我的户口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等,先声明一件事。”面前的男人举起手掌,一副投降的姿态,“啾啾的存在,确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祝文君怒火中烧,几乎把商先生的领口扯得变形:“你觉得是啾啾的存在是我姐一个人的原因?!是,她是有错,错在认识你,错在太傻了,明知你走了,还坚持一个人生下啾啾!但你呢,你的良心呢?怎么狠得下心做这种事?!我姐、我姐,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说到后面,祝文君通红的眼眶里全是摇摇欲坠的泪,声线颤栗得不成样子,几乎泣不成声。
“我……”
商先生一直波澜不惊的视线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伸了手掌,想擦去祝文君脸颊上流下的泪,啪的一声,却被祝文君恶狠狠地打开了手。
“我知道你背景不简单,我看到了你带来的保镖在夜航星的后巷教训人。”
祝文君往后退了一步,望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带着尖锐的狠意:“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就算你是啾啾的亲生父亲,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啾啾,让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商先生道:“我要是想让人带走啾啾,你拦不住。”
祝文君站在桌沿旁,拿了银色的花剪,缓缓握紧,倔强地寸步不让:“那就试试。”
气氛紧绷压抑到极点,祝文君的手腕甚至在发抖,面前的商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让步的意味:“文君,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恶意,也不是你想的那位——”
语音铃声忽响,打断了对话。
祝文君脸色一变,扭头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屏,显示的是啾啾的幼儿园老师的名字。
现在是上午的上课时间,如果没有急事,老师不会中途打来电话,上次祝文君接到老师的电话,是半个月前,啾啾在幼儿园里发高烧晕倒了。
祝文君登时把所有的事都抛在后面,扔了花剪,赶紧接起电话,紧张开口:“老师,是啾啾又生病了吗?”
商先生也望来视线。
通话对面的老师道:“啾啾家长,您别急,啾啾没有生病。是这样的,啾啾今天和别的小朋友发生了一些冲突,都有轻微的受伤,情况有些复杂,希望家长来学校处理下。”
祝文君语气更急:“啾啾哪儿受伤了?”
老师如实道:“啾啾的衣服蹭破了,有几个小伤口,我们老师帮着简单处理过了,另一个小朋友在推搡过程中撞到了墙上,额头肿了一个包。”
祝文君匆匆道:“好,我马上过来。”
他一边去找小电驴的钥匙,一边给何姨打电话,说了幼儿园的事。
何姨在电话里气愤道:“我们啾啾这么乖,怎么可能主动和别的小朋友打架!肯定是别的小朋友招惹的啾啾,文君你赶紧去,店门关上就行,不用锁,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祝文君应了声,也顾不得其他事,刚准备掠过商先生直接走,错身之间,就被男人的宽大手掌牢牢握住了手腕。
“你没听见啾啾受伤了吗?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祝文君的眼尾沾着泪光,湿红一片,他挣脱着自己的手腕:“放开!”
“我听见了。”
商先生放缓了语气,却没放手:“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坐我的车过去,可以更快到学校。”
花店门外,一辆眼熟的加长款黑色豪车安静伫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