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食人族 第5章 新任书童

主桌旁边有一个四方小桌子，是给首领陪读的书童坐的，任务一般是调墨汁、削笔、拿书送书、整理首领做的笔记，有时候首领看不下去还要负责读书给首领听。

所以伴读书童要求样貌音色俱佳，性格要安静沉稳。

原本的伴读书童科勒已经跟在卡什身边四年，是十年来陪伴时间最长的。

首领来之前他正在楼上取新墨汁，拿着罐子下来时看到首领身边新跟了一个人，脸色骤然大变，犹疑幽怨地将没拆开的盒子放在桌上，低声问：“首领今天怎么一早就来了。”

卡什放下笔，抬眸望他：“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来这了。”

科勒被这话震得腿软，咚地跪坐在地上，难以置信：“什么……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余谨顿感不妙，不会要让他留在这吧。

完了，要开始得罪人了。

卡什没有说话，翻着桌上的书，科勒也不敢插嘴，目光移到余谨身上，余谨心虚地瞄了他一眼，科勒把头偏着要看他那张脸，也不知道最终有没有看清，他笑了一声，问：“那新的书童是他吗？”

他指着余谨。

余谨立即站得笔直。

这一页被用力翻过，啪的一声，动物皮做的纸比用树做的纸张要沉得多，所以翻过去的声响也格外大。听多了有些令人厌烦。

卡什的食指按着页角，目光淬了冰和科勒对视：“是。”

“滚出去。”

科勒被羞辱得差点接不上气，他白着脸大喘了几次，不敢接受地望了卡什一眼，见他无动于衷，科勒的心也跟着死了。

等科勒一走，卡什才正式坐下，他点了一下旁边的桌子，对余谨说：“坐吧。”

伊里斯悄悄观察卡什对余谨的态度，等到被点名她才回过神。

“首领。”她低着头，听候发落。

“莫纳尔被关入牢里的事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卡什看着书，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

“是……”伊里斯惴惴不安。

“你还真有主见，”卡什把手撑在书桌上，笑眯眯地看她，“我没安排过的事你也敢做，现在是通风报信，以后是什么……和维罗妮卡联合杀了我吗？”

“当，当然不是！”伊里斯当即跪在地上，头压在按在地面的手背上，重重喘着气，“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余谨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更不要说当事人了。这个首领身形魁梧挺拔，气场惊人，如同巨人，光是站着不动都让人心生畏惧，更不要说现在怒气上头，低沉的嗓音一吼出来，整栋楼都仿佛在震。

余谨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腕骨碰到项链上的珠翠，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在此刻寂静的环境下有些突兀。

“吓到你了？”卡什瞥了他一眼。

余谨没有转头，抿唇埋头调墨水，专心致志。

卡什收回视线前看到他在摇头，因为唇在紧抿，脸颊上的肉也被挤出来，卡什轻哼一声，“起来吧。”

伊里斯没有应答，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卡什见她这样，也不说第二遍，就当她在自我惩罚，他也就继续说：“你即使不敢，但目的也就是这样了，你和小薇一同长大，都是彼此幼时唯一的玩伴，感情当然比对和其他人的深厚，私心更想让小薇当首领也是应该的。”

“但是你未免太过着急，”卡什严肃地望着她，“西处食兽族花部的实力越来越强，而莫纳尔兄妹对西部地势了如指掌，目前部落里也只有他俩能镇守住西部边际，你现在急着将他推下去，西部那边该怎么办？”

伊里斯不敢说，“是我没有想到这些……对不起，首领。”

余谨认真分析二人的对话，觉得奇怪，既然对西部了如指掌，又怎么能让西部的敌人发展起来呢，难道早在一开始，敌人的力量就不弱？

“这几年西陲花部实力越来越强，要不要多派几支去镇守？”伊里斯问。

卡什摇头：“算了，再看，等他们有进攻的意图了，再动手，也不迟。”

“……真是可恶，明明三年前他们还是一个实力差劲的小型部落，甚至需要向其他食兽族部落求助，没想到三年……就能让他们发展起来了。”伊里斯愤愤地说着。

“食兽族繁衍本就和其他两族不同，三年足以让他们壮大部落，”卡什说，又感到不对劲，“西部那样凶险之地，毒兽横行、气候恶劣，他们居然也能将孩子养大。”

卡什目光阴沉，越想越觉得离奇，都说食兽族孩子在还是一坨不见形状的胎肉时就可以脱离母体，放在专用的培养皿中生长，培养皿必须放在雨水充沛、空气清新干净的环境中，否则长出的孩子体弱多病，身体矮小枯瘦。

他们在西部培养的孩子肯定大部分属于后者，没有强健的后代青年，部落实力又是如何提升的？

卡什一转头看到余谨在那涂涂画画，便问：“你在画什么？”

余谨画完那一处的最后一笔后就把画交到他手里，他看着卡什阴晴变化的脸，心知他是读懂了画的内容。

他画了看似对峙的强弱两军，但强军帮扶弱军，越往下，两军交融的越多，已经分不清敌我，在人数众多的那一只强军背后，有一个哭泣的女人和卡什一直戴着的红玉珠金戒指。

卡什将画放下，已是面容阴鸷，他问伊里斯：“米洛丝先前说西部食兽族发展不足，不需要那么多人镇守，只留她兄妹二人即可，甚至把伊桑遣去南部是什么时候的事？”

伊里斯暴风式地回忆，终于想起来：“是四年前，那会儿花部确实……”

她直起身子，眼底流露难以压抑的震惊。

“让伊桑尽快赶回西部，调查好西部目前的真实局势，如果有阻碍的食人族……”卡什卷起画的一角，“当食兽族人，杀了就好，尸体也不必安葬。”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花部…想必他们并不像莫纳尔所说的那样那么强。”

“不管强与不强，”卡什脸色如常，“一个不留。”

伊里斯用力一点头：“好。”

“这件事让伊桑和怀亚特还有厄琉莎去做就好，你留在部落。”卡什将画叠好，继续看书，“把牢里那人带来见我。”

“是！”伊里斯默默退下。

余谨有些焦躁不安，他的画怎么说也算是提醒他了，他会不会对自己放松警惕，稍微不看他那么紧，让他自由一点？

“你还会画画啊？”卡什忍不住问。

余谨“嗯”了一声。

“画的很好，”卡什说，“连你也看出来了。”

余谨摇摇头，卡什抬手摸上他的肩，身体朝他那边倾去，“没看出来？那你的画是什么意思？”

余谨不吭声，任由他摸着自己，被一个男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抚摸，说实在的，他心里有些恶心，但一想俩人先前还情意绵绵地亲过了，现在摸一摸应该也没什么。

他就这样说服自己，才在一开始没有抓住那只毒蛇一般的手，直到它挪到了他的腿间，余谨才慌忙站起来，失态地低头弯腰站在旁边。

卡什手压在软椅上，不耐烦地点了点，他看向余谨，冷声说：“我不喜欢你这幅样子。”

余谨这次没有上前，他跪坐在地上，耸肩缩着脑袋，宁愿让自己身体痛苦也不要让心里痛苦。

卡什不解又微恼地看他，他身体看起来瘦弱，跪想必也不能跪太久，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儿主动凑过来讨好他，他再发点小火，他不就乖乖过来了吗。

“我给你时间思考。”卡什嘲讽地瞥了他一眼。

余谨头始终低着，他没跪过那么久，这个姿势怎么调整都不好受，没多久他的小腿就麻了，进而没有知觉。

余谨还觉得这挺好，起码他感受不到酸疼了，但渐渐地他的脊椎就开始疼了，双肩、后颈，酸疼像毒素一样在他身上蔓延，他开始冒虚汗，脸色变白，手在抖，他知道自己跪不久了。

“这就跪不住了？”卡什看到他身体开始晃，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觉得这是他不识抬举活该的。

余谨两手撑在地上，两条小腿已经没力了，他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只知道身上很疼。

“这时候如果你主动向我示好求情，我或许会原谅你，甚至还会叫医师看看你的腿怎么样了。”卡什期待地看着他。

余谨咬唇硬撑着，这时候如果向他示软，那么从此以后该怎么在他面前生存呢，今天是向他伸出手抚摸他，以后就是撕烂他的衣服，被人诟病侮辱，他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了。

他依旧选择跪在地上，这个决定足以让卡什失了面子，更像是被狠狠嫌弃羞辱，他于是恼羞成怒地将桌上的书籍全朝他挥去，余谨头被正正砸中，脑袋都晕了。

伊里斯一进来就听见这动静，立马在门口停下，一点也不敢上前。

看到跪在桌旁的男人，伊里斯脸色微变。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明明走时气氛还好好的。

“在门口傻愣愣站着干嘛，还不快带人进来！”

被吼的伊里斯满脸委屈地把莫纳尔带进去，莫纳尔看到昨晚那人已经跪下了，看向卡什的眼神都变了，心想他果真是个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男人。

昨晚还对那位俘虏好好脸色，今天就让他在这跪下，甚至不留情面地羞辱他，还真是……

卡什见到莫纳尔脸上讥讽的笑意，反倒没有怒火攻心，随心地笑了一下，对伊里斯说：“你先下去吧。”

“你有没有勾结食兽族？”卡什问。

莫纳尔笑着，越笑表情越苦：“首领，在您眼里什么是勾结呢。”

余谨眉毛一拧，深知他们要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您应该不知道，因为您成为首领完完全全是靠自己的本事，”莫纳尔颓丧地跪在地上，一晚过去，他竟然长了些胡渣和白发，看上去几分憔悴，“可我不能，您是现在的首领，您太强了，我根本不是您的对手，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根本没有机会推翻您。”

“在杀死上任首领前，您和他说您想改变奥索伦多部落，你想把它变成食人族最强的部落，你想让奥索伦多人在其他食人族面前可以仰头，不再畏缩。”

“您有您的理想和计划，我也有我的，我想成为首领，让爱兰诺做我唯一的夫人，我想给她最好的，我想……我想让她永远快乐幸福。”

“这些只有成为首领才能做到！”莫纳尔哭喊道，“我已经成为您的下属，为您镇守西部，一旦发生战役生死未卜，我好想做一个平凡的食人族，我也好想您从来没救过赫西塔尔首领，这样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妹妹献给您！我多想我和她都是普通人，如果都是普通人的话我也不用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壮大势力将您推下台，这真的很难很累，想到我面对的是您，我就想死。”

面对他的激烈言辞，卡什却冷漠地说：“这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爱上的是爱兰诺，她本来就不属于你。”

莫纳尔低笑道：“是……她不属于我……但是你不爱她！你不爱她，你根本不爱她！你不爱她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你为什么不对赫西塔尔说你一点也不爱她，然后把她送回去，偏偏要把她留在部落，留在那荒野，留她一个人独守一间大屋子，从来不派人去照料她！”

“她是不属于我，但你也根本配不上她。”莫纳尔讥笑道，“我就是勾结食兽族，那又如何，只是在你眼里不堪。”

“不只是爱兰诺，”莫纳尔跪得笔直，脊背一点不弯，“你如此冷血薄情，做事从不思虑后悔，绝对会受到报复。我甚至希望你从此刻爱上爱兰诺，但她恨死了你，不管你怎么追求她，都只会被她唾弃厌恶。”

莫纳尔望着那张从来脸上都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首领，大笑：“我真的好想让你遭受这种折磨，这样你就会知道到底有多痛，到底有多恨。希望你这一生一定要遇到一个这样的人，让你爱而不得、生不如死。”

莫纳尔看到快要倒下去的余谨，于心不忍，就在走前提醒道：“跪在地上那人再不救治绝对会死。”

“他要是你的新宠，你要是对他稍微有点感情，就立马把他扶起来，让医师来看看他。”

说完这一句，莫纳尔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卡什见他彻底离开，才不慌不忙地偏头朝地上的人看去，他几乎快倒在地上了，卡什头歪着想看得清楚点，谁知道还没走过去，那人就咚地倒在了地上，肩上红了一滩。

“没事吧！”卡什把人抱在怀里，惊恐地看着他惨白虚弱的脸，语无伦次地说，“怎么样……哪不舒服……腿，膝盖？肩膀怎么会流血？撑着点，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医师。”

余谨凭着一丝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在见到光亮时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