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 第18章 故人

小殓之日，萧徊早早便吩咐了城门守关的夜游子，今日无论来甚么人，一并放入城来。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石砖湿漉漉的。

天涔涔，是一种灰蓝色。

萧府各处都挂满了白色的幡子，被风吹得飘动。

萧徊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腰间挂着一把刀。他站在堂前，凌栖风和赵钧都坐在堂中，步重歌伪装成梧州弟子，站在凌栖风身后。

一队青衣人马跨过垂花门，进入庭院。

走在最前头的那人穿着丹青色衫子，他走路时昂首挺胸，手中还拿着一只玉如意。跟在他后头的那男子穿着蘆灰色袍子，玉簪束发。男子旁边，是一袭青碧纱裙，额前描着金色花钿的女子。与为首的那名男子耀武扬威的姿态相比，他二人显得谦谦有礼许多。

赵钧探出头，为首那人眼高于顶，自然没和他的视线对上。他同后头的两人目光迎上，他与他二人颔首行礼，那二人也浅浅点头。

赵钧同凌栖风低声说：“薛家的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薛如玏那一如既往讨人嫌的声音：“小子，萧烈呢，你义父的尸首停在何处？”他径直擦过萧徊，走入堂中，四处张望。

步重歌啧了一声，赵钧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精准地吐槽：“这个混账玩意儿，当时在天心阁我真没趁夜给他套个麻袋，狠狠揍上他一顿。”虽然同为仙家子弟，赵钧自认为他是有教养有涵养的那派，与薛如玏这类乌七八糟的玩意儿相比，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萧徊回过身，他沉着脸，只道：“薛前辈，请坐。”

薛如琢在他身后轻声提醒：“大哥。”

薛如玏眉毛扬起，回头看他一眼，哂笑道：“甚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他与薛如琢，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向来瞧不上这个庶出的弟弟。

薛如琢也不同他生气。

将一腔的怨气撒到薛如琢身上后，薛如玏才顺心了些，在凌栖风对面那张案前坐下。

薛如琢和他旁边的女子一道坐下。

“哟呵，凌二，赵四。”薛如玏拖着懒懒的调子。

凌栖风面上平淡，微颔首。

赵钧笑嘻嘻的，学着他的语气，绵里藏针：“哟，薛大，眼疾治好了？”

薛如玏怪道：“我何时有眼疾？”

赵钧惊诧：“唔，不是么？那许是我听差了。”

薛如玏追问：“你从何处听来的？”

赵钧皱皱眉，道：“记不得了，好像有一回，是在哪处，他们说薛大眼上长了翳子，人到跟前，才能看得清人。”

薛如玏不大高兴：“究竟是谁说的？”他要知道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在背后这么编排他。

“玩笑话，玩笑话，那人许是说玩笑，薛大别当真。”赵钧笑道。

薛如玏怨气沉沉。

步重歌听着赵钧满嘴不着调地戏耍薛如玏，可她的心思却落不到这处。对面坐在薛如琢身边的那名女郎，她是识得的。

那名女郎似是也注意到了她，目光时不时望向她。

她应该是认不出她罢，步重歌心想。

凌栖风将酒盏往旁边推了推。

半晌，他道：“斟酒。”

步重歌才明白过来，微弯下身，给凌栖风倒酒。

一直忍不住盯着对面看的花莳才将目光收回，她想，大抵是错觉罢，两人容貌全然不同，这名凌氏弟子怎么会是她呢。可是，方才只见了她第一眼，她就想起了她。

堂上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仙家宗主，站在堂前的萧徊待人接物十分稳重和有分寸，倒是与众人以为的那个一口咬定萧烈的死与中原仙家脱不了干系的气势汹汹的形象截然不同。

原本以为今日不会太平的众人松了口气，待萧徊这个小辈的态度也十分温和谦逊。他们都想，夜游子与仙家之间，尚有回旋之地。

薛如玏看了眼坐满大半的堂上，他爹薛宏元遣自己过来，来前，听了萧徊说辞，他觉得真是荒谬至极。夜游子算甚么，就是萧烈活了过来，也不敢说这么放肆的话。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猖狂，反了天了？

他须得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也让其余仙家知道，这中原的天下，是姓薛。

薛如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萧烈虽然生前与我关系并不好，夜游子同薛氏也闹得不愉快，可是萧兄弟，”他忽然岔开话题，自顾自地解释，“我与萧烈在天心阁也算得上是同学，死者为大，称他一声兄弟不过分。”他抬高声音，“薛氏作为中原仙家之首，一定会主持公道！”

“只是，凶手到底是谁，可不是凭一张嘴就能说定的。为了公正，不如当场验尸，查明死因。在座诸位皆可为证，白的是白的，黑的是黑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这话说得不成体统也不合时宜，堂上半数人都皱了皱眉，还有一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薛如玏却毫不在乎，看着萧徊，一手撑在案前，一手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大声问：“小子，你义父的尸首在何处？”

萧徊的脸十分沉，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其余夜游子，一并目光凶悍地盯着薛如玏。

薛如琢身旁的花莳脸色难看得很，薛如琢轻轻握住她的手，又提醒薛如玏：“大哥，此话唐突了。”

“唐突？”薛如玏扭头看了一眼薛如琢，嗤笑一声，“薛如琢，你站在哪处？娶亲之后，可别就冲昏了头脑。”他本来就不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在薛如琢娶了花莳这个不知从哪个泥巴坑里爬出来的贱民后，他更对他这个弟弟嗤之以鼻。

“这个大傻逼。”赵钧低声骂。

步重歌狠狠盯着薛如玏，视线若能化成刀子，薛如玏早就死无葬身之处。她在等候时机，一招，只需一招，她便能在堂上悄无声息地将薛如玏杀死。

她盯着薛如玏的额头。

忽然，凌栖风开口：“斟茶。”

步重歌无动于衷。

他重复了一遍：“斟茶。”

步重歌垂眸看了他一眼。

凌栖风盯着对面的薛如玏，道：“薛家今日是要将这局势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么？堂上诸位宗主，来到陵都，一是悼念萧大侠，萧大侠生前行了许多仗义事，受人敬仰，他出了意外，中原仙家都十分痛惜。二是，要将背后凶手查清楚，告慰萧大侠，更是给夜游子和天下曾蒙萧大侠恩泽的人一个交待。”

凌栖风看着萧徊：“萧少侠，你且放心，若有需要相助之处，今日堂上诸位，定会竭力以赴。”

赵钧说：“是，苍水定会相助。”

“对，对。”紧接着，有许多人点头。

薛如玏被凌栖风压了一头，十分不痛快，高声道：“是，薛家作为仙家之首，一定会主持公道，给你一个交待。”

他话音刚落，堂外传来一个十分威厉的声音：“我倒是要听听，薛家如何交待。”

林枫跨进堂，他身材高大魁梧，目光如鹰眼般锐利，甫进堂，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