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圣筠立于丹陛之上,背对着那空悬的龙椅,面朝百官。
殿门洞开,九月的日光斜射进来,将她的身影拉长,也照亮了那卷摊开的先帝遗诏。
她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柳念。”
“臣在!”
柳念大步踏入殿中,甲胄铿锵。
“着礼部、钦天监,即刻署理改元隆安诸项事宜。”
“诏谕天下,即颁恩旨,除奸佞,恤忠良,抚黎庶。”
“着令羽林军,清宫闱,有司彻查余党,务必肃清。”
“百官——”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低头屏息的官员。
“各安其职,以隆安天子之志,抚我大盛河山!”
“臣等遵长公主殿下监国钧旨!”
这次的山呼,整齐、响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攀上新船的战栗。
姬圣筠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转身,看向那空荡荡的龙椅,以及那扇豁然洞开的殿门。
外面,是已换了天日的万里河山;里面,是她终于握于掌中的至高权柄。
朱漆宫门徐徐关闭的沉重摩擦声,是旧朝的叹息,也是新朝翻开了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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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铸的隆安通宝铜炉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盖不住殿内升腾的另一种热乎气儿。
姬圣筠斜倚在紫檀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眉眼间,初掌乾坤的锐利与慵懒交织。
下首,柳念、恒峥、恒木、卢屹言、卢昭阳、恒安等一干恒家军核心将领,按新规刚换上的崭新袍服,衬得个个气宇轩昂。
“诸位,赖尔等戮力同心,清奸佞,靖朝纲。”
姬圣筠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柳念身上,笑意更深几分。
“柳念听封!”
柳念上前一步,躬身,就听上首朗声道。
“封柳念,为安定王,开府仪同三司,食邑万户,赐丹书铁券,特许......嗯,宫门骑马佩剑!”
最后一句带着点戏谑与宠溺。
殿内静默一瞬,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异姓王!女子!这可是大盛开国以来头一遭!
就连恒峥这位早有心理准备的都不禁双目圆瞪,柳念倒是面不改色,实际心里乐开了花,成王爷了!她可真出息啊!
谢恩的调子端得四平八稳。
“臣,谢殿下隆恩!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姬圣筠满意点头,又依次点名。
“恒峥!忠勇冠绝三军,斩将夺旗如入无人之境!封镇国大将军,总掌西北军。”
恒峥躬身行礼,嗓音洪亮。
“臣,谢殿下隆恩!”
“恒木,沉毅善谋,屡立奇功,擢升前将军!”
“卢屹言,心思缜密,督察有力,封殿前都指挥使兼领御史台右都御史!”
“卢昭阳,果敢善战,封扬武将军!”
“恒安,虽年少,然临危不惧,胆识过人,授定远将军!”
金银绢帛如流水般赐下,殿内一时间珠光宝气,晃人眼目。
这些脑袋别裤腰带上搏出来的汉子们,这会儿个个心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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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御书房内,姬圣筠批阅着奏折,柳念则在她下首特设的锦墩上坐着,面前案几上堆着各地密报和山川舆图。
“殿下。”
柳念抿了口热茶,驱散深秋寒气。
“京中风波虽息,四方藩镇,却恐生异心。”
姬圣筠朱笔一顿,墨点晕开一小团,冷笑道。
“一群缩头乌龟罢了,奸佞既除,天日已清,他们还想如何?难道要学那太师,也尝尝旗杆上风干腊肉的滋味?”
这比喻从她口中吐出,倒是别有反差意味。
柳念乐得点点头,放下茶盏,接着将她熬了几个大夜,回忆以往研读过的历史书籍,琢磨出来的治国理念一一与顶头上司道出。
“清君侧这大旗咱要牢牢攥住!殿下即刻下诏天下,昭告:清君侧大业已成,凡称兵犯顺者,便是乱臣贼子,此为其一。”
她压低声音接着说。
“其二,史笔如刀,不容后人涂抹,令御史台和翰林院,严选史官,重修国史,核心就八个字,奸臣误国,公主救世。把前太师写得越坏越好,殿下您自然是拨乱反正、力挽狂澜的救世主,这史书就是咱们的官方定调发言稿!”
姬圣筠听得凤目生辉,忍不住用玉如意虚点柳念。
“好你个柳念,深得我心!此议甚妙,前朝余孽......”
说着眼神倏而转冷。
“宫里那些老货,还有几个靠着拍先帝和太师马屁爬上来的潜邸旧臣,看着就来气!对了,镇国大将军那边清洗得如何了?”
柳念如实答。
“已秘密清理了一批不安分的,前太上皇移至西苑,风景绝佳,就是墙高了三尺,门口换了咱恒家军的人把守,飞只苍蝇进去都得查它三代户籍。”
过了几日朝会上,处理完冗长政务,姬圣筠忽然道。
“近日朝中,可有忠心王事却暂居其位,或有微词而未露反迹者?”
这话问得含蓄,底下群臣心头一凛,都竖起了耳朵。
孙阁老出列,揣摩着上意。
“启禀殿下,京兆少尹赵璞、兵部侍郎王珣等,昔日常持异议,然太师当权时亦不愿依附,此次新政未明言反对,应属......中立观望?”
长公主“唔”了一声,看向柳念。
柳念心领神会,朗声言。
“殿下仁德治世!新朝初立,当显海纳百川之胸襟。赵少尹有干才,可晋升为正尹;王侍郎通兵事,擢为兵部尚书!此乃殿下宽宏之量!”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赵璞、王珣更是目瞪口呆,随即欣喜叩头谢恩,恨不得立刻献上全家户籍册子表忠心,这哪是升官,简直是救命啊!
“不过嘛......”
柳念话音一转,脸上笑意未减,眼神却锐利如鹰。
“臣闻南境有位,景康伯?久镇边疆,颇有根基,此次殿下仁诏屡颁,竟无一字贺表入京,更有传言,其境内颇多非议清君侧之论?如此不君不臣......殿下宽宏,恒家军的儿郎们可忍不住要提着家伙事儿去问安了!不如就由新任镇国大将军恒峥,携两万铁骑,以巡边冬训之名,去景康伯府门前跑跑马,练练兵?也好让伯爷感受感受新朝如火的关怀!”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慢悠悠,却像冰锥子,扎得所有心怀鬼胎的臣子后背发凉。
姬圣筠嘴角含笑,手指抚过那卷最新修成的《隆安前鉴——太师奸佞录》,轻飘飘道。
“安定王所言,深合孤意,恒峥,准你调兵,记住要以理服人,若景康伯幡然醒悟,热情款待王师,便是国朝之幸;若其执迷,便让他亲眼看看,《奸佞录》里那画上的旗杆,是如何将一颗不安分的头颅风干透彻的!”
殿外已起寒风,殿内也骤然涌起肃杀般的风暴。
中立派看升官了的赵璞王珣,羡慕不已;有异心的如景康伯之流,怕是已如坐针毡。
姬圣筠一手抚过官帽,一手拎着个风干腊肉的木模具,笑而不语......
隆安一年秋,上京城金风送爽,丹桂飘香。
女帝姬圣筠登基已满一年,这一年间,她励精图治,整顿吏治,她以女子之身,开天辟地,将大盛治理得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而柳念,这位穿越而来的女王爷,自是女帝最得力的臂膀,二人君臣相得,情谊深厚,更添几分姐妹般的默契。
柳念与恒峥订婚许久,只因先前天下未定,战事频繁,二人一直未能完婚,如今四海宾服,姬圣筠特下旨,为柳念与恒峥举办盛大婚礼,以彰天家恩典。
恒家上下,一片欢腾,恒木这位伯父多年夙愿将成,更是一改沉稳,笑得合不拢嘴,整日里忙着张罗婚礼事宜,连何晏芳都被他恭敬请到一处,共议大婚之事。
恒峥本人,虽是个铁血将领,可一想到即将迎娶柳念,也忍不住耳廓烫红,夜里对着镜子偷摸练习笑容,生怕在大婚当日失了仪态。
卢家单独开了府,卢屹言与卢昭阳两个单身汉非央求着姐姐姐夫与他们住在一处,程举磊是个不在意世俗只在意自家媳妇儿的性子,自是卢云舒说住哪儿,他便住哪儿。
卢云舒将红檀鸟架端端正正搁在南窗亮处,架上那尾翠羽红喙的绿桃鹦鹉正歪着绒绒地脑袋,金黑色眼珠盯住主人手中碾碎的松子仁。她口中一字一顿教着。
“百——年——好——合——”
“嗞啦!”鹦鹉啄走松仁,扑棱棱甩头,喉咙里挤出一声浑浊地“呵!”
榻上突然“咿唔”一声,两个多月的小女娃不知何时醒了,藕节似的小胳膊将襁褓挣开半幅,露出粉团般的脸蛋,黑葡萄似的眼珠儿先是茫然转了两圈,忽见着母亲映在窗纱上的侧影,小嘴倏地咧开,冒出一串亮晶晶地口水泡。
“姐儿醒了?”
乳母忙要上前,却被卢云舒急急摆手止住,她提着鸟架往榻边挪两步,声音愈发温缓清亮。
“百年好合,乖乖鸟儿再说一遍?”
鹦鹉缩着脖子不吱声,女娃娃却兴奋起来,两只肉乎乎地小手朝半空乱抓,咿咿呀呀的声气儿拖得老长,倒像是在跟着学。
圆滚滚地脚丫裹在虎头袜里蹬个不休,竟把旁边填着决明子的辟邪布老虎踹翻了个跟头。
卢云舒忍俊不禁,刚要俯身亲亲女儿汗津津的额角,鹦鹉忽然尖声学舌。
“嗷呜!嗷呜!”
惊得女娃娃小嘴一扁,黑眼仁霎时蒙上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