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铃声从街这头响到街那头,比尸吼还招人耳。
躲在家里的人悄悄掀开一条窗帘缝,入目就是倒吊的大肥猪,然后才是会飞的纸鹤。
纸鹤飞得很慢很低,有种随时会被丧尸拽下去的脆弱,并没有引人怀疑,前两天还有人用氢气球飞出城,比这飞得高、快。
一头肥猪,一个小姑娘,一个沉默的男人,天光昭昭之下,很快升起无数心思。
有人打开窗,伸出旗帜招啊招。
白云过去,“你会杀猪?”
男人瘦小,手腕子像树枝一样细,怎么看怎么不像。
“会啊,你进来。”男人把窗全打开,“猪塞进来,我帮你摁住。”
“我看看你的杀猪刀。”
没想到她这么狡猾,男人愣了一下,“进来嘛,先进来再说,你看外面全是丧尸,再不进来,就围过来了。”
死骗子,想骗她的猪。她懒,又不是笨。白云掉头就走。
“喂!”男人急切地叫她,白云头也不回。
“妹、妹……”旁边窗户里传来虚弱的声音,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缩在窗边,“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孩子快不行了。”
女人流下眼泪来,她怀里的孩子很小,两三岁的样子,安静地窝着,一张脸寡瘦。
白云从背篓里摸几个面包给她。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见了,纷纷打开窗户,朝她要东西,老人、小孩、残废,都有,最过分的,还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装柔弱。
白云:“……”
“你有盐米油吗?”白云问他,“我可以换给你。”
丧尸爆发45天,水电气全停了,盐米油几乎没什么用,房子里开不了火,只有干粮最实在。
那个男人不装柔弱了,粗着嗓音问她:“你有啥?”
白云把饼干面包罐头翻出来,这些东西她尝过,不是很好吃,喂小魔物都不吃。
现在有猪,吃猪肉,盐米油水再多都不够用。
米油盐,最简单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男人跑进厨房搬来米油盐,靠在窗边,紧张地一手换一手。
刚抓住米袋,男人忽然用力往回收,白云也加大力气,和他较劲:“你不要撒谎。”
她加一点点力,男人就拽不住了,手指头都抓白了也拖不过她,丧着脸,“还不是怕你跑!你在外面,拿着东西一下子就飞了,我找谁评理去!”
“哦。”白云把罐头面包饼干丢给他,“有没有纯净水?”
男人顿时警惕起来,“现在缺水,谁给你纯净水啊,我说妹妹,你要油米盐,大家都能换给你,水不行哈,缺了水,就是再多吃的也得渴死,况且你看这天越来越热,马上要夏天了,水比干粮还精贵。”
“那你知不知道谁会杀猪?”
男人捡起地上的干粮,想了想,“去找刘大三吧,他家猪肉摊的肉全是自己养的猪杀的,刀工好,平时买肉说要多少就割多少,也不缺斤少两。”
“不过我不保证他还活着哈。”男人给她指了路。
白云把传声铃改成“刘大三”,一路朝指的地方飘。
白纸鹤,白袍子,四脚朝天的猪,回响人名的铃铛,就跟招魂似地飘远了,男人缩缩脖子,窝回屋里,突然,他扒开窗,朝飘远的鬼影子喊:“妹妹!你们去不去北方啊!带我一个呗,我会开车!我给你打下手!不要钱!给饭就吃,不给不吃!”
头都没回一下。
斜对面几双眼睛盯过来,越过他的肩膀盯住桌上的干粮,他刷地关上窗,锁死,拉上窗帘。
“刘大三——”
“刘大三——”
“刘大三——”
刘大三人在家中躺,叫魂声从窗外来。他睁开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像从耳朵边灌进来。
这种时候,谁会找他?
躲在窗帘背后,探头朝外看。
其实他家很危险,街坊邻里知道他是卖猪肉的,就觉得他家里猪肉不少,丧尸刚爆发那半个月,前后左右都摸过来朝他要肉,那段时间,他只能躲家里装死。
家有肉,但不多,每天卖一头猪,收摊时基本不剩什么,有的剩,自己家也要吃,有时候还要给餐馆送肉,每天空摊。家里存的猪肉都是过年过节杀来自己吃的,和别人家没两样。
这个月水电停了,那些人也不来找他了,倒安静了大半个月。
每天睁眼吃口东西喝口水,再闭眼睡,偶尔动两下,干粮能省就省。
“刘大三——”
声音从前头飘过来,一只纸鹤驮着两个人、吊着一头大肥猪,停在十米外,坐在纸鹤上的小姑娘大喊:“谁是刘大三!出来,帮忙杀头猪,给你分肉!”
没水没电,新鲜肉不招人稀罕,现在都要能入口的干粮。
刘大三没动,杀猪要放血,会招来成群的丧尸,他不会去冒险。
“是不是死了?”白云问小魔物。
小魔物嗬嗬两声。
听不懂。
白云又喊:“给你面包!给你水!”
比刘大三更快的,楼上楼下的窗帘齐刷刷拉开,都望过来。
“我是刘大三!你真有水?”楼上的男人问。
刘大三望望头顶,望望那个女生,在等。
水,多得很,神山的水能把这座城淹了。
她摸出水葫芦,拨开塞子,举得高高的,让小魔物张开嘴巴。
哗——
清亮的水在阳光下泛了荧光,馋得人咽口水。
小魔物咕噜咕噜喝,看得人跟着张大嘴。
“你过来。”那个男人急匆匆说,“我给你杀。”
刘大三仓皇推开窗,“我才是刘大三!”
楼上的男人低下头,从透明顶篷阴狠地盯着刘大三。
刘大三是有点怕的,当初这人来找自己要肉,把防盗门砸扁了。
但是水在前,面包在前,是人都要挣一挣。
还有人跟着叫,把这水越搅越混。
白云停在低空,无视地上奋力朝猪抓的丧尸,琢磨了一会儿,骑着纸鹤飞上去,围着那群人兜一圈,停在刘大三窗外。
“杀一头猪,你要多少钱?”白云问他。
刘大三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
“猪肉味。”白云嫌弃,“你身上味太厚了,难闻。”
刘大三尴尬,停水多久,他就有多久没洗澡,又整天闷在家里……他朝窗后退开一步,离她远一点,她身上有很甜的桂花香,让人害怕污染到那种香味。
“你给点吃的就行……”刘大三说,“给我一周的干粮和水吧,”说完又不太满意,皱着眉,“杀猪要放血,不能在我家杀,引来丧尸太危险了。”
“你想在哪儿杀?”
“没丧尸就行,血会引来丧尸,你得确保我安全。”刘大三很诧异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让一个小妹妹保护他,“额……不用保护,就是找个安全地就行。”
“山上?”
刘大三说:“这儿没山。”
“城外有。”白云把绳子丢进窗户,“你绑腰上,我带你出城。杀完,送你回来。”
刘大三惊愕得不知道该不该绑,怎么她说出城说得那么轻松?他不敢保证全城人都想出城,但他可以肯定,至少这周围的人都想出城,想去北方,至今没几个真正走远过,下去的大部分人都变成了丧尸,于是都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能出城,还回来做什么啊?
“真能出城?”刘大三惊疑不定。
白云点点头,“我从城外来找你的,有人跟我说你杀猪技术好,把你的杀猪刀带上,杀得好,我多给你吃的。对了,你有没有油米盐,我可以换干粮给你。”
“有有有!你等等,我跟你出城杀了猪,你不用送我回来了。”刘大三跑进屋里,撕开大背包开始装东西。
一套杀猪刀,药、衣服、水……装到食物,他忽然怀疑这个人不会把自己骗去城外抢干粮吧?
只是想一想,随即摇头,他没多少吃的,抢他还不如去抢超市。
那些躲在超市里的人才是真正有吃有喝的人。
很快收拾好,把米油盐交给她,麻绳往自己身上绑了绑,白云拎起麻绳把他提出来。
说实话,刘大三吓得心脏病都要翻了。
他家在三楼,不高,但一出窗,脚下全是嘶吼咆哮的丧尸,三楼变得比三十楼还吓人。
“这……真能行吗?”刘大三战战兢兢地抓住麻绳,死死握住,后悔少缠了几圈。
纸鹤加快速度,刘大三的害怕还没酝酿到极致,一栋栋高楼从眼角掠过,大风刮得脸皮发麻,等他哆哆嗦嗦张开眼睛,人已经在郊外的山上了。
“杀吧。”白云跳下来,小魔物背着背篓跟着她。
刘大三深深呼吸,几次后平静下来,“要血不?”
“啊?”白云眨巴眼睛。
“吃血旺子不?”
要不要血,白云不知道,问她吃不吃什么,那肯定要吃。
“有桶没,袋子也行。”刘大三拉开工具包,往地上铺一层塑料膜,“别找了,我有几个袋子,给你装血。”
装血……白云惊恐后退,她应该带夏如霜来。
刘大三一边往树干上凿钉子,一边对小魔物说:“等会你按着猪,别让猪跑了,”
小魔物一声不吭,刘大三钉完钉子,回头看他,白云赶紧挡前面,“我给你摁。”
“你不行,猪拱起来,等会把你拱翻了。”
他也不行,猪拱起来,等会他能把猪咬死。
白云想了想,直接一棍子敲晕猪解决麻烦:“不用按了。”
山林里安静得风在吼。
刘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