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将发丝吹得纷乱,有那么一缕拂过鼻梁,让昏睡中的人感到一阵难耐的痒意。
揉了揉鼻子睁开眼,天幕如洗,繁星闪烁,已是深夜。
没淹死?
齐远惊坐起身,四下看了看。旁边不远处就是他不久前跳进去的幽深水潭,而他自己正在岸边的荒草滩上。再看看自己,那套千层饼一样的繁琐仪服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一件贴身的里衣,和盖在他身上的一件不知是谁的厚实披风。
在他的两侧,一左一右各放着一个形状怪异的仪器,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和柔软的热量,齐远看着眼熟,心中更是忍不住诧异,修仙世界也有小太阳?
再仔细一看,只是两个以灵石为能源进行加热的法器。
正在他惊疑这些东西是谁放在他身边时,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齐远戒备地转身看去。
来者是个青年,约摸二十来岁,肩宽腰窄身量颀长,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头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细看其容貌,称得上骨秀神清,玉质仙姿,尤其是一双眉眼,说是剑眉星目不为过。
看这人相貌,齐远立即心生警觉,因为他明白,在一个小说世界中,作者怎么是不可能徒费笔墨把一个普通路人写得这么好看的。
“这人绝对不是个无名之辈,该是个有戏份的角色。”齐远心中暗忖。
警觉归警觉,必要的礼数还要有,齐远站起身执礼询问,语气疏离带着些许试探:“敢问可是阁下救了我?还请留下姓名,他日必有重谢。”
那青年止住脚步,停在齐远三尺之外的位置,深深皱着眉,鹰隼般的视线直盯着齐远,却不说话。
被看得有点发毛了,齐远正要开口再问,对方此时终于出声,却是一个质问。
“多年不见,少君竟把我,忘了?”
青年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和嘲弄,齐远马上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可疑之处。
“忘了?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记得你?我们从前认识?”
“难道你就是姜芜?”齐远心中警铃大作,悄悄后撤一步,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青年随即垂眸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我不是姜芜,我叫……郁然。”
“郁然?”这个名字十分陌生,齐远不记得书中出现过。
见齐远依旧警惕,那自称郁然的青年稍稍侧目,避开齐远的审视,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水潭缓缓解释道:
“我是,我是寒渊门弟子,齐惟霜是我师姐。”
“从前我曾随她去沉砂岛几次做客,也与少君见过面,不记得了?”
齐远听言,疑心暂消了些许。
齐惟霜是齐远的亲妹妹。她自幼拜入寒渊门,是掌门名下亲传。
书中提到过,在她与原身齐远决裂前,确实常常往返于寒渊门和沉砂岛之间,带些师兄弟回岛拜访,也不算是稀奇事。
不过当下这个时间点,她与原身决裂的事应该已经发生了,那她的师弟怎么会跑到自己面前来?
“霜儿为何派你来找我?”齐远再次试探。
郁然想了想答道:“她提前收到了一些消息,但事务繁忙无法脱身,所以托我前去沉砂岛,若真有变故,就接应少君回寒渊门暂避风头,只是我没想到在半路途中,遇见少君落水。”
听到这里,齐远稍微松了一口气,心想危急关头还是亲妹妹靠得住,原身要是知道这些,一定该后悔当初与她决裂了。
虽然为这份情谊感动,但齐远理智未失,又张口追问道:“她可给了你什么信物为凭?”
郁然沉思片刻,手中金光一闪,凭空取来一只玉钗。
“这是她给我的信物,可为凭证?”
齐远看到此物,已信了九成。
这玉钗质白如雪,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莹光,一看就不是凡品,尤其钗头呈六瓣霜花状,正合齐惟霜姓名之意。仔细回忆书中女主的打扮,似乎确有一支这样的霜花白玉簪。
齐远终于一抱拳,语气肃然道:“多谢郁道友救命之恩,请受我大礼拜谢……”
刚俯下身,却有人扶住齐远的胳膊,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齐远正感疑惑时,这人又很快撒开了手。
“少君不必以道友相称。”郁然开口解释道,“你若不愿叫我名字……随着霜师姐唤我一声师弟亦可。”
顿了片刻,他接着补充道:“这些虚礼也不必,我受师姐所托,救你是分内之事,否则我日后无法向她交代。”
“好,那我就承郁师弟此情了……哦对了,如此说来,也请郁师弟千万换个称呼,莫再唤我少君了。”齐远认真解释道,“现在我已从沉砂岛逃了出来,以后再不是什么齐家少君了。”
他想了又想,自己一点修为都没有,实在不好意思让一个修炼者称呼一句师兄,于是接着开口道:“郁师弟若不介意,可直接叫我的名字齐远。”
“……齐远。”郁然犹豫着开口唤了一声。
齐远听言笑了笑,接着问:“下一步师弟如何打算?咱们直接回寒渊门找霜儿?”
“趁夜赶路不便,附近有一城镇,不如先去留宿一夜,齐远……觉得如何?”郁然淡淡道出自己的想法。
“好是好,只是……”齐远有点尴尬地询问道,“我之前穿的外衣现在何处?”
那身仪服虽然繁琐讨厌,但他也不能仅穿着一身里衣到处跑。
“那衣服与水草缠绕在一起,实在难以解下……”郁然面露窘迫道,“所以已被我割坏了。我给你重新找一件。”
说着,郁然从须弥戒中翻找出一件折叠规整的衣物,递到齐远手中。
齐远接过,将其抖开,是一件红色广袖外袍。
竟然又是红衣?齐远暗暗腹诽,这小说对角色服设的要求这么严格吗?难道“齐远”永远都得穿红色的衣服?
他如今看到浓重的红色,就忍不住肝儿颤。然而再颤,齐远也不好意思张口问人换一件,只得按捺心中的不适,仔细穿上,居然十分合身。
抬手挥了挥袖摆,齐远来回打量,这衣服看不出新旧,但浆洗地非常干净,带有一种被太阳好好晒过的气味;衣褶也压得整齐,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褶皱。
“想来霜儿这师弟是一个细致周全的人。”齐远忍不住赞赏地看了郁然一眼。
不对。
正是这一眼,让齐远察觉到了不合理之处。眼前这人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身量也宽展许多,他的衣服自己怎么可能穿着刚好合身?
“这衣服是?”齐远迟疑着询问。
“是从前的旧衣。”似乎猜出了齐远的怀疑,郁然解释道,“你若是嫌弃的话——”
“怎会?”怕郁然觉得自己事多,齐远连忙打断道,“不劳师弟多费心了,这件已经很好。”
天色已晚,也该出发去附近的城镇了。郁然原本提议御空带齐远飞过去,但齐远立即拒绝,他现在一想到飞,就会不可自抑地回忆起被巨鸦带着在空中上下翻飞的眩晕感,鼻间仿佛还萦绕着那股难以忍受的禽类气味。
两人只好顺着入城的官道慢慢往前走。
半夜三更,官道上无人往来,四下寂静,郁然也不说话。察觉到气氛有些安静得诡异,齐远觉得该找些话题聊点儿什么,想了又想之后他开口问道:
“郁师弟,你认识姜芜吗?”
郁然脚步稍微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边走边答:“略有耳闻。”
“只是略有耳闻?他与你家霜师姐关系亲密,应该常会去寒渊门寻她吧?你们没见过面?”
“我与她……霜师姐与他关系亲密?哪有这回事?”郁然语气有些掩饰不住地不悦和急切,“你听谁乱说的?”
齐远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直说是从书里看来的。
他穿的这本《无双仙途》不仅是逆袭流,还是买股文,这书里的女性角色很多,都与男主姜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要问作为读者的齐远认为谁最好,他会毫不犹豫回答齐惟霜。
无双者,芜霜也,这作者都把谜底写书名里了,一群人还天天在评论区争来争去,真是无趣。自认为站对了官配的齐远如是想。
齐家这两兄妹,哥哥是万恶之源的大反派,妹妹却是为了主角不惜跟哥哥决裂的女配,这种设定既古早又狗血,但齐远觉得这才够有意思。
而此时,他眼前这位郁师弟的反应就更有意思了。
他显然对齐远刚才的话很是不满,一副气闷着急、想辩驳什么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最后只徒留满脸的不高兴。
齐远虽没谈过,可他擅长察言观色,心中顿时了然,脸上也悄然浮现出一丝揶揄。
这人一定对齐惟霜有意思。
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推测十分合理,否则就算是同门师姐弟,要没几分不一般的情谊,怎会巴巴跑这大老远来替齐惟霜接人呢?
想到此处,齐远看向郁然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可惜——暗自肖想着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姐,奈何师姐早已心有所属,那人还是风头正盛的新晋剑尊……
但愿他不要一时糊涂,去跟姜芜争抢,否则一定死得比反派还快。
齐远一副看穿真相的高人嘴脸,无奈摇摇头,接着又问:“那姜芜长什么样子师弟总该认得?如果他追来,你能否立即发觉,提醒我逃跑?”
郁然撇了齐远一眼,没好气道:“难道你认不出他?你为何认不出他?你跟他不也是认识的?”
“按理来说是该能认出,可……”
可是他没继承原身的记忆,他哪儿去知道姜芜长什么样,齐远只得随便找借口道:“这么多年没见,不知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那……你就非要逃跑?非要躲着他不可?”郁然继续反问。
“也不是我非要躲着。”齐远解释道,“我跟他的仇怨,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一旦他见了我,二话不说就得先——”
就在这时,郁然突然对着官道旁树林一挥手,一道银灰色气芒没入矮丛灌木之中。
“谁?!”
两人追上去查看,却只见枝叶零落,浮在一处积水中打转,没有半个人影。
“有人跟踪吗?”齐远的心又悬了起来,语气不安问道,“是姜芜,还是齐家派来的追兵?”
郁然摇摇头,眼睛仍盯着树林深处:“这里没有活人留下的气息,可我确实感到有视线在窥探。也许是什么非人之物。”
“非人之物?”
月黑风高的,被一个“非人之物”暗中窥视,齐远心中发毛。他这人自认没有什么怕的东西,只是偶尔气氛到了……会有点疑神怕鬼。
“不用怕,不是鬼。”
也是怪了,面前这个郁然竟像是能看透他心思一般,开口劝完,又接着意味深长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鬼,最多是某些人心里有鬼。”
被一个能给自己当师弟的小子看出弱点,齐远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尴尬遮掩道:“管它是什么,我们快些进城才是正事。”
说完他立即走回官道上继续赶路,直到前方出现了城门楼的亮光。
到了有光亮处,齐远终于松了口气,正要进城门,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城门上的字,却又惊出一身冷汗。
九溪镇。
这不是书里写过,姜芜接下来会现身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