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引 第1章 溺亡

练鸣清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被一群人打捞上岸。

死相很是难看，身体在水里泡得发胀，寡白寡白的皮肤，鼓鼓囊囊的皮肉，帅气的发型也被一丛蓬乱的水草遮盖了。

真他娘的丢脸，死就死吧，咋还这副磕碜样。

怎么死的？已是一缕孤魂的练鸣清很清楚，自己是醉酒失足跌进了松溪河，稀里糊涂淹死了。

稀里糊涂？看着自己丑陋的尸身，练鸣清确实有些费解。

想我练鸣清练大老板，又不是孤家寡人，怎会在河里泡了两天两夜才被打捞起，还是因为泡发胀了，漂浮出江面才被人给发现的。丁嘉俊人呢？我两天没回家怎么……不对呀，那天晚上喝完酒，丁嘉俊明明打电话过来说正好在外面跑步，碰头了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对，酒店出来后，从滨河东路打滴滴到了水南街，下车打电话，丁嘉俊又说自己沿江跑到了松溪大桥附近，让他在水南大桥边上等。

练鸣清想着两座桥隔不了多远，便说自己慢慢沿江走走，醒醒酒，在江边碰面。

大概走了两三百米的样子，练鸣清酒气越发的上头，便打电话告诉了丁嘉俊自己大概的位置。被江风一吹，练鸣清终于憋不住想吐，捂住嘴巴跑下了河堤。

吐得一塌糊涂后，撅着屁股正干呕着的练鸣清，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撞，刹脚不住扑进了江。没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练大老板就那么失足跌进了江，还没满三十岁，挂了。

明明跟丁嘉俊约好了碰面的地方，为什么要等到尸浮江面才被找着？

为什么在尸身边抹泪的丁嘉俊看着就像个路人，眼泪之下难掩喜色，死的人可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伴侣呀。

练鸣清惊惧不已，这还是那个天天口口声声说离开自己活不了的人吗？难不成平时的恩爱都是装的？难不成他早就盼着我死？

练鸣清很想上前揪着丁嘉俊问个明白，这么多年过来，难道对他就没有一点真情么？是不是这些年来都是在利用自己。尤其是看到他在众人视线外扯起嘴角偷笑的表情，练鸣清狠不得一拳把他打成猪头。

可惜，练鸣清再是愤怒，也没法近得了丁嘉俊的身，自己已经成了轻飘飘的怨灵，哪怕再努力往丁嘉俊身边冲，对丁嘉俊来说，也只是身边刮过的一阵阴风而已。

让练鸣清震惊的，远不止丁嘉俊面对他尸体的淡漠和窃喜，越到后面，越发认清了丁嘉俊的真实面貌，哪怕是离了肉身，练鸣清都能感觉到肝肠寸断，两眼冒火。

丁嘉俊把练鸣清尸体送到殡仪馆后，并没着急火化下葬，而是打电话把练鸣清的亲属找来，一起状告当时饭局上的其他几人，说因为他们斗酒，才致使练鸣清失足溺死，要他们赔偿。

看到丁嘉俊找来的亲属，幽魂练鸣清气得上下乱窜，竟是十几年没见面的亲妈李安安。

练鸣清飘到丁嘉俊身边，歇斯底里骂道，这贱女人凭什么行使亲属权限，你是不是躲着我早跟她有联系，我跟我爸吃苦的时候她在哪，我死了她倒捞着好了，姓丁的，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呀，老子早出晚归做牛做马，赔尽笑脸讨生活，累死累活就怕委屈了你，你倒好，合着一直跟我虚与委蛇呢。

任凭阿飘练鸣清喊破喉，丁嘉俊毫无反应，最多觉得耳边有些作冷。

自顾自的发泄一通，练鸣清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已成一缕孤魂的现实。

更让练鸣清气结的是，后面丁嘉俊串通他妈竟然打赢了官司，参加饭局的，一人赔了二十万，六人一百二十万，丁嘉俊李安安各分得六十万。

看着李安安笑盈盈地拿着赔偿款，给后面生的亲儿子买房买车，练鸣清倒没什么太大感受，毕竟与那个女人多年没来往，相当于路人一个。但看到丁嘉俊拿着赔偿款付彩礼时，练鸣清纵是怨灵也忍不住爆发了，飘到丁嘉俊跟前就狂扇一通，你个下贱胚子，原来接近我就是为了把我当赚钱工具呢，好吃好穿供着你母子俩，没想到你却挖了这么大的坑来埋我。全心全意把感情倾注在你身上，竟然你他妈的连同性恋都不是，每次床上装得那么像样，哼哼叽叽的，还真委屈你这个婊子不如的家伙了，看我不把你那小豆芽给拨了，连两瓣豆瓣一起连蔸拨……

顾雅萍见儿子眉头皱了皱，便问道：“怎么了？”

“感觉脸两边有点凉嗖嗖的。”丁嘉俊笑道。

“这么热的天，凉嗖嗖不是更舒适么，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顾雅萍笑吟吟地抚摸着桌面上的珠宝盒，“李安安对自己儿子的后事，没提什么过分要求吧？”

“嗤，钱拿到手后，她哪会管这些，把练鸣清骨灰当花肥都没问题。”丁嘉俊嘻笑道。

“嘉俊啊，你说……她对练璨留下的遗产会不会眼馋呐？”顾雅萍有些不放心地问。

“练璨有什么遗产？都败光了，”丁嘉俊哼了哼，“别说练璨了，就是练鸣清名下也没自己可分割的遗产，鸣天房产法人是你，清俊茶业老总是我，合法合规。练鸣清早就防着李安安，跟仇人似的，在我的鼓动下，分割得清清楚楚，就算李安安心大想贪，哪怕是走法律程序，咱也经得起折腾，让她讨不到丁点好处。她要识相倒罢了，要是不识好歹，我连这六十万都得让她吐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姓练的小子还真是个蠢蛋，跟他死鬼老爸一样蠢，被你拿捏得死死的。父子俩都是颜值狗，碰到美色就迈不开步，该得咱母子俩发达。”顾雅萍乐得见牙不见眼。

“还得多谢老妈国色天姿的好基因，读书那会儿练鸣清就被我弄得五迷三道的，”丁嘉俊毫无廉耻地道，“不过，这些年来为了应付他，身心也蛮疲惫的，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在床上做那事挺恶心的，每次都是抱着上刑场的心态，好在是做下面的那个，闭闭眼忍下就行，要是做上面的那个，硬不起来肯定会露馅。现在终于能长舒一口气，他见阎王了，我的好日子到了。练鸣清也就长得还可以，其实相当粗鄙，说起话来跟个乡下大老粗似的，文盲说话都比他有水平有涵养，脾气还暴躁得很，得罪人而不自知，要不然他爸的公司也不会在他手上越做越小，我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清俊终于到我掌权了，保管不出五年，做出上市公司。”

“是啊，鸣天房产要是有练璨那时候的规模，那我现在在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想到被练鸣清经营得不死不活，成了个空架子，还好，清俊茶业被他打理得还算不错……小陈在你面前没说过什么吧？”顾雅萍不无担心地道，“毕竟，知道你和练鸣清是契兄弟的人不少，咱县城也就这么大，再说你舅舅那个怪胎对练鸣清蛮好的，在外面一直宣称是自己的外甥女婿。”

“跟陈婧偷偷交往的时候就没瞒着她，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配合着我在练鸣清面前做戏，”丁嘉俊沾沾自喜地道，“妈放心啦，陈婧被我迷得不行，我指东她铁定不会往西，往后她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哪还会在乎我跟练鸣清曾经的过往。”

“殡仪馆……那个恶心巴啦的尸体怎么安葬？时间放得挺长的，怕是不能再拖了。”顾雅萍嫌弃地撇了撇嘴。

“面子上还是要做足，毕竟他的关系网今后还是要用到。”

“行，那咱们多花点钱，让殡葬公司搞隆重点，托你舅舅去操办，反正他对练鸣清比对你还要好，你就以悲伤过度为借口，趁机去选个好的装修公司，把咱家的大别墅好好设计一下，争取在年底搬进去，好让你们完婚。”

“装修的事不急，”丁嘉俊摆摆手，“再怎么着，练鸣清的葬礼我还是要参与的，不然的话容易让人背后说闲话，他那个大老粗虽然不招人待见，不过跟他关系好的老主顾还是有不少，咱们得继续维持下去，要不然清俊的生意不好做。练鸣清给咱们打下了这么好的基础，得好好维护，咱们母子俩十多年前的苦日子，我可是回想都不愿回想。”

“对对对，是得做个样子，虽然他没什么亲戚，堵堵闲杂人的嘴还是要的。”

“倒不是没什么亲戚，是平时来往得少，关系疏远，不过，都是我故意导致的，我就不想他跟练家那边的亲戚走得近。现如今人没了，怎么的都得做做面子功夫，该通知的还是要通知到。”

“哦，对，除了他亲妈，听说还有个姑姑。”

“不止，还有几个堂伯族兄什么的吧，不管了，都让舅舅去办吧，他对练鸣清的家族情况比我还熟悉。”

顾雅萍丁嘉俊母子俩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怨灵练鸣清却不亚于再死了一遍，得了，这母子俩的丑恶嘴脸还是别再看了，躲吧。

躲哪去？听说魂魄喜欢呆在阴寒的地方，要不飘去湛卢山？生前忙于生意，出差倒是经常，可游山玩水却是一回也没有，在魂魄被黑白无常勾走之前，去湛卢山看看风景倒也不错。

自己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可花钱让丁嘉俊母子去旅游却是经常性的，国内国外的花费海了去，苦了自己还以为自己付出值得，爱得伟大，结果自己满心满意的爱却成了一个笑话。

走吧，再在这对母子身边呆，怕是怨恨的执念越来越强，弄不好永世不得超生。

打定主意要飘去湛卢山的练鸣清，任凭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离开丁嘉俊三丈开外。

练鸣清心想，我就不信鬼了，难不成生前爱他爱得深沉，连死了离开这个渣滓都不可以么？

结果，还真是不可以，许是真是因为丁嘉俊是他生前深爱不疑的家人，死了之后便成了自己的执念，无论练鸣清怎么上飘下荡，就是无法脱离丁嘉俊的左右。

再不信鬼也信了，毕竟严格来说，自己也是只鬼了，练鸣清只得继续在丁嘉俊身边飘荡着，看到听到再恶心再颠覆自己认知的事，纵是气得飙血也不去扇丁嘉俊了，大热天的给他降温，美得他。

又挨了两天，终于到了道士定的火化吉日，被丁嘉俊和他舅舅顾均请来的朋友确实不少，李安安也到了，一副悲凄的样子装得挺像模像样，练鸣清老家那边也来了十几个人，闹泱泱的挤满了殡仪馆大厅，□□、白菊、花圈堆满了两边过道，瞧着甚是隆重。

练鸣清哼了哼，这个季节能弄来这么多新鲜菊花，丁嘉俊你个鳖孙，也算有点良心了。

自己的尸身火化之后，灵魂是不是也要跟着烟消云散？练鸣清正想着怎么跟这个世界彻底说拜拜，突然看见两个青年挤开人群，向丁嘉俊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长相清秀戴着眼镜的瘦高个，一把揪住丁嘉俊的衣领，大声呵斥道：“姓丁的，不是说会好好待练鸣清的么，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相待？”

“蓝映轩，你小子发什么疯，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什么误会过后再说，别闹得老同学不得往生。”丁嘉俊狠狠地推开瘦高个，整了整衣领。

“鸣清肯定是被你谋害的，他一向身体不错，怎么可能会跌进江，你接近他从来就没安什么好心，不是心虚，干嘛连死讯都不敢告诉我们，连他亲姑姑都不知道。”瘦高个又想欺身去揪丁嘉俊，被同来的青年给拉住了。

懵怔的怨灵练鸣清一听倒也是，顾雅萍不是说了要通知姑姑的么，怎么没见她人呢？虽说姑姑不是什么好人，有利可图的事她万万不会放过的，要是能在现场，指定会和这对贱母子闹起来，狗咬狗还是乐见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