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沈简舟高度集中的思考中悄然流逝,大概半个小时后,他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如释重负的弧度,难题显然被攻克了。
解决了?陆遇安猜测。
沈简舟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侧过头,目光投向观察窗外的走廊。
一瞬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沈简舟眼中的疲惫和那尚未褪去的、浅浅的笑意,毫无防备地闯入了陆遇安的视线。
透过镜片,沈简舟的双眼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总是从容镇定的神情罕见泄露出尚未完全从工作中抽离的恍惚。
一秒。
两秒。
陆遇安看见沈简舟眼中的惊讶如涟漪般漾开,随后转化为惊喜,最后定格为确认。
他好像很高兴看到我。
这个认知让陆遇安的心脏跳快了一拍。
沈简舟放下手中的实验记录本,朝他挥了挥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解除了定身咒,让陆遇安回过神。
我像个变态一样盯着他看了多久?!
一股混合着尴尬与赧然的情绪冲上头顶。他朝沈简舟点了点头,赶紧错开视线,不敢再与那道目光对接。
他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捕捉到沈简舟的嘴唇开合,应该是说了句什么。
虽然他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具体口型,但无外乎是“你来了”、“欢迎”、“稍等”之类的话。
丢人丢大发了! 他内心哀嚎,旁边传来朱子澄带笑的声音:“沈哥马上就出来了,陆哥你别急。”
“嗯,我没急。”陆遇安假装咳了两声。
谁急了!我一点都不急!
朱子澄“嘿嘿”笑了两声:“说起来,这几年抑制剂领域发展太快了,加上网络发达了,很多以前不被关注的、对特定抑制剂严重过敏或者完全无效的罕见案例也被大家看见,讨论度越来越高。”
“所以清源这几年压力也很大,想啃下这块硬骨头,为这部分人群提供解决方案。”
他状似无意地说:“其实陆哥,你不是我们第一个合作者了,我们之前也邀请不少和你情况类似,信息素味道比较……呃,特别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信息素特殊的人远比普通人想象中多得多。通过参与项目,我见识到不少以前只在书里和网络段子中听说过,从来没想过能亲眼见到、接触到。也正因为接触多了,我们这边流程和经验都优化了很多。”
“就比如这几天,听说你答应要来,沈哥带着我们加班加点重新核算好几轮数据模型,就是为了能把一些非必要的采样流程合并优化,尽量让你少抽点血,少受点罪。他是真把合作者的体验放在心上的。”
陆遇安将朱子澄的话听进心里:“你们之前寻找合作对象,都是沈研究员亲自负责联系吗?”
朱子澄:“不是,沈哥是我们项目的总负责人,以往不负责联系合作者,都是由我和另外两位同事负责的。但这次我们只做了前期的信息筛查。”
陆遇安:“为什么我是沈研究员亲自来找?”
“两个原因,”朱子澄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个原因是,沈哥发现你的信息素等级、身体素质等各方面条件是我们这批合作者里最合适的,他很看好你。”
陆遇安自嘲道:“看好榴莲味信息素?你们别逗我了。”
“真没逗你,我们不是指味道,而是从各方面综合评价,”朱子澄认真地说,“榴莲味怎么了嘛?这世上还是有人喜欢榴莲味的,不然为什么榴莲在水果店卖得那么贵?”
陆遇安没有反驳他,心里嘀咕 “喜欢闻和长在自己身上能一样吗” 。
他问:“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就是,沈哥超级喜欢吃榴莲,”朱子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遇安没想到原因会是这个,惊喜没有,意外倒确实有一点,不,是相当意外。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结果万万没想到,原因竟然如此接地气?
所以沈简舟那句“你对我个人而言,也同样重要”不是客套话?还掺杂了点个人爱好?
这个认知让陆遇安哭笑不得。
搞了半天,合着我是撞到他枪口上了?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滑开,沈简舟走了出来:“合同签了吗?如果还没签,可以让子澄带你去。”
他怎么出来得这么快。陆遇安有些心虚,像是自己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对方撞破,浑身都不太自在。
朱子澄积极响应:“我这就带陆哥去!沈哥,陆哥还给咱们带了两箱水果。”
沈简舟转向陆遇安:“太破费了,真的不用这样的。他们一个个嘴馋得很,你再这么惯着,以后更要无法无天了。”
朱子澄辩解:“这不叫嘴馋,这叫续命。你不懂我们打工人的灵魂需求。”
沈简舟从善如流地说:“好好好,我不懂。”
朱子澄带着陆遇安来到会议室,将合作合同递给他。
陆遇安接过合同,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当场便签了字。
沈简舟说明需要配合的具体内容:“这次项目主要分为三个阶段,总历时预计六个半月左右,当然,具体进度我们会根据实验数据和实际情况灵活调整。”
“第一阶段是‘基础数据采集与基线建立期’,主要是全面收集你的基础生理数据和信息素特征,建立一个详尽的档案,这是确保后续所有实验安全性的基础。”
“在这期间我们会使用专用设备,请你在不同状态——比如平静、轻微应激、放松状态下,配合我们采集信息素样本。此外还需要你佩戴轻便的监测设备,记录日常的心率、体温、活动量等基础数据。”
接着,沈简舟翻到下一部分:“第二阶段是‘信息素活性测试与初步制剂研发期’,这个阶段的重心会转移到实验室。药剂部门会根据活性测试结果,开始尝试制作初步的抑制剂配方,探讨不同的浓度和递送形式。”
最后,他展示了第三部分:“第三阶段是‘临床前评估与优化期’。如果前期顺利,这个阶段我们将对筛选出的最佳候选抑制剂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不断优化配方。”
陆遇安从沈简舟讲解第一阶段研究流程的时候,脑子就跟不上了。
不过虽然听不懂,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听沈简舟的总没错。
陆遇安:“行,那就从今天开始?”
沈简舟:“好。今天先让子澄带你去做全面体检。然后我们周日正式开始怎么样?你周日过来方便吗?”
“方便,”陆遇安一边应着,一边掏出手机,“上次易感期结束后,我做过一次全面体检,报告还存着电子版,能不能直接用这个?”
朱子澄:“陆哥,不同机构的设备、检测标准和参考值会有差异,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基于我们自身实验室标准和设备的基线数据,这样后续的所有监测和对比才准确可靠。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和数据的准确性负责。”
陆遇安:“明白了。那就做吧。”
朱子澄和沈简舟领着他去清源的体检中心,交由专人负责。
沈简舟目送陆遇安的背影消失在检查室门后:“如果他后续能保持积极配合,各项指标稳定,那我们这次项目周期兴许能比预期的时间短一些,提前完成也说不定。”
朱子澄颇有同感:“是啊,这么高阶的Alpha,怎么就想不开走了学习这条歪路?从娃娃抓起去当个运动员或者干点别的,不是更吃香吗?”
沈简舟笑道:“等他出来,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他们正聊着,一阵特定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沈简舟的。
沈简舟摸出手机,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挂断将手机塞回口袋。
这一幕让朱子澄目瞪口呆:“沈哥!你竟敢挂陈主任的电话?!”
他说的是一部的部门主任陈松,也就是他和沈简舟的顶头上司。
陈松面容严肃,自带领导气场,像朱子澄这些年轻人遇上他难免犯怵。
沈简舟:“不是老陈,是我妈。我忘了把我妈和老陈的来电铃声设置成不同的了。”
“噢噢噢,吓死我了,”朱子澄松了口气,“哥,你挂阿姨电话干嘛?万一阿姨有急事呢?”
沈简舟看透自己母亲的套路:“她找我不是安排相亲,就是催我回家。听了开头就知道后面要说什么。”
“回家不好吗?”朱子澄问,“哥,你干嘛不愿回去?”
他之前有幸去过一次沈家,那气派的别墅,还有沈阿姨和蔼可亲、张罗一大桌好菜的好客模样,都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巴不得以后有机会再去厚脸皮蹭饭。
沈简舟苦笑道:“家当然好。但如果回家的代价是听我她念叨好几个小时的相亲经,罗列一堆不认识的Alpha小姐少爷的资料,那这个家不回也罢。”
朱子澄深有感触:“天下的家长果然都一样。我妈现在也见缝插针地催我了,估计再过两年,也会走上疯狂催婚的道路。”
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大有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沈简舟又想挂断,朱子澄按住他:“哥,快接吧。凭我多年对付我妈的经验,你再不接,这辈子可能就真进不了家门了。”
沈简舟只好按下接听键。
果然,电话刚接通,那边就传来穿透力极强的咆哮:“沈简舟!你居然敢挂你老妈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