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寒风凛冽如刀,将城市雕刻得棱角分明。林晚照裹紧驼色大衣,快步走进市中心这家她常来的咖啡馆。周六下午,她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抽身,赴一位大学同学的约。
“晚照,这里!”
靠窗的位置上,周雨薇朝她挥手。这位曾经的室友如今是时尚杂志编辑,一身当季新款,与林晚照的职业装束形成鲜明对比。
“抱歉,来晚了。”林晚照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浅灰色高领毛衣,“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
周雨薇打量着她,摇摇头:“你啊,还是老样子,工作狂一个。”
林晚照笑了笑,向走过来的服务员点了杯美式咖啡。窗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这个冬季最冷的周末。
“说正事,下个月同学聚会,你来不来?”周雨薇切入主题。
林晚照轻轻搅动刚送来的咖啡:“看工作情况,不一定能抽身。”
“别找借口了,大家都好久没见你。”周雨薇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听说陈屿也会来,他上个月刚回国。”
陈屿这个名字让林晚照的动作顿了一下。大学时期的男友,分手后去了美国深造,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建筑师。
“他去不去,与我何干?”林晚照语气平静。
周雨薇挑眉:“真放下了?”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林晚照啜了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我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
周雨薇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晚照的眼神制止了。多年的友谊让她懂得适可而止。
“好吧,不说他了。那你现在...有情况吗?”周雨薇换了个话题,“上次打电话,听你提起一个很有趣的年轻人?”
林晚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柄:“是知遥的弟弟,偶然见过几面。”
“沈知遥的弟弟?都这么大了?”周雨薇惊讶道,“我记得我们毕业时他才上高中吧?挺安静的一个孩子。”
“现在在A大读物理,很优秀。”林晚照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
周雨薇敏锐地捕捉到她语调中的细微变化,但体贴地没有追问。她们转而聊起其他同学的近况,谁结婚了,谁升职了,谁换了工作。在这个人人都急着向前奔跑的年纪,每个人都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轨道。
“我去趟洗手间。”谈话间隙,林知照起身。
洗手间在咖啡馆最里面,需要穿过一个摆满绿植的小走廊。返回时,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向靠墙的一个角落座位,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沈知言坐在那里,面前摊着几本厚重的书籍和一本笔记。他穿着深蓝色的毛衣,与那日在家里穿的是同一件。阳光从侧面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专注地阅读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林晚照站在原地,犹豫是该悄悄离开还是上前打招呼。就在这时,沈知言抬起头,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般,直直地朝她看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浅浅的笑意。
“林姐姐。”他站起身。
“好巧。”林晚照走近他的桌子,“在复习?”
“预习下学期的课程。”沈知言简单解释,目光掠过她身后的空位,“你和朋友一起?”
“大学同学,在那边。”林晚照指了指窗边的位置,“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学习吧。”
她转身欲走,沈知言却开口:“林姐姐,等一下。”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上次你提到的证券欺诈案,我找到一篇相关的论文,关于如何通过数据分析推断主观意图。也许对你有帮助。”
林晚照惊讶地接过文件夹。她只是在一次短信交流中随口提过这个案子,没想到他竟放在心上。
“谢谢,我回去仔细看看。”
沈知言点点头,重新坐下。林晚照回到自己的座位,心中却泛起微澜。
“那是谁啊?”周雨薇好奇地问,朝沈知言的方向瞥了一眼,“长得挺帅的嘛。”
“就是刚才说的,知遥的弟弟。”
周雨薇睁大眼睛:“那个小孩子?完全认不出来了!现在这么...有气质?”
林晚照没有接话,只是将文件夹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包里。
半小时后,周雨薇因另有约会先行离开。林晚照独自坐在原位,翻阅着沈知言给她的论文。专业性很强,但阐述清晰,确实对她的案件有启发意义。
“要续杯吗?”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晚照抬头,看见沈知言站在桌旁,手中拿着自己的咖啡杯。
“不用了,我准备走了。”她合上论文,“这篇论文很有见地,谢谢你。”
“不客气。”沈知言的目光落在她已空的咖啡杯上,“姐姐说你胃不好,少喝咖啡。”
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林晚照微微一怔。沈知言似乎也意识到这话有些越界,轻轻咳了一声。
“我也该回学校了。”他说。
两人一同走出咖啡馆,冬日的寒风立刻包裹了他们。林晚照系紧大衣腰带,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好像又要下雪了。”她轻声说。
沈知言点头,围上深灰色的羊毛围巾:“我送你到停车场?”
“不用,我的车就在附近。”林晚照从包里拿出车钥匙,“谢谢你今天的论文。”
他微微颔首,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林晚照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沈知言仍站在那里,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晚照?”
林晚照转身,看见一个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的人——陈屿。他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黑色大衣,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稳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
“陈屿。”林晚照平静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陈屿微笑着走近,“我刚在对面餐厅见完客户,远远看着像你。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林晚照礼貌地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沈知言的方向。他仍站在咖啡馆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陈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挑眉问道:“朋友?”
林晚照正犹豫如何回答,沈知言却已走上前来,自然地站到她身侧。
“你好,沈知言。”他向陈屿点头致意,然后转向林晚照,“林姐姐,需要我等你吗?”
这个称呼和姿态都恰到好处,既表现了亲近,又不越界。陈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
“我是陈屿,晚照的大学同学。”他向沈知言伸出手。
“幸会。”沈知言与他握手,动作干脆利落。
三人在寒风中站立,气氛微妙。最后还是陈屿打破了沉默:“晚照,既然碰上了,要不要找个时间聚聚?有些关于国内建筑法规的问题想请教你。”
“最近案子比较多,可能抽不出时间。”林晚照婉拒。
“理解,你还是那么忙。”陈屿不以为意地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那保持联系,有机会再约。”
林晚照接过名片,礼貌地点头。陈屿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只剩下两人时,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我送你到车上。”沈知言说,语气平静无波。
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谁都没有说话。林晚照偷偷观察沈知言的侧脸,他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绪。
“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沈知言突然问,目光仍直视前方。
林晚照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他看你的眼神,”沈知言停顿了一下,“不像普通同学。”
林晚照沉默片刻,最终承认:“大学时交往过,毕业后就分开了。”
沈知言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到达停车场,林晚照解锁车门,转身面对沈知言:“谢谢你的论文,还有...刚才。”
“刚才没什么。”沈知言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我只是觉得,他让你不太自在。”
林晚照微微一怔。她确实感到些许不适,但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我回去了。”沈知言向后稍退一步,“路上小心。”
“你也是。”
坐进车里,林晚照看着沈知言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冬日灰蒙的街景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转角。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晚照思绪纷乱。沈知言的敏锐观察力让她惊讶,他那种不动声色的体贴也让她心动。但每当这种情绪浮现,她都会立刻提醒自己:他只有二十一岁,是知遥的弟弟,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界限。
回到家,沈知遥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回来啦?和周雨薇聊得怎么样?”她暂停了电影,问道。
“挺好的。”林晚照脱下大衣挂好,“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谁?”
“你弟弟,在咖啡馆。”
沈知遥坐直身子:“真的?他和朋友一起?”
“一个人,在预习功课。”林晚照犹豫了一下,“他还给了我一篇论文,关于我手头案子的。”
沈知遥挑眉:“这孩子,对你的事还挺上心。”
林晚照装作没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转身走向厨房:“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随便。”沈知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哦对了,知言下周五生日,妈让我们都回去吃饭。”
林晚照打开冰箱的手顿住了:“上周不是刚过完生日吗?”
“那是阳历生日,妈坚持要按农历再过一次。”沈知遥笑道,“你知道她,就爱找各种理由全家团聚。”
林晚照注视着冰箱里的食材,心中犹豫。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但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在怂恿她前往。
“我看看工作安排。”她最终含糊地回答。
当晚,林晚照在书房阅读沈知言给她的论文。思路清晰,论证严谨,确实对她的案件有帮助。她拿出手机,想发消息感谢他,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最终,她只简单写道:“论文已阅,很有启发,谢谢。”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不客气,希望对你有用。”
简洁,克制,一如往常。
林晚照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夜色中的城市灯火璀璨,每一盏灯后都是一个故事。而她与沈知言的故事,似乎总是在即将展开时,又悄然合上。
这个冬日午后的小小偶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圈圈涟漪。但她知道,这些涟漪终将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必须如此。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