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厘米 第14章 沉默

三月来临，北京的风依然带着冬天的余威，但路边的柳树已经悄悄抽出嫩芽。

林晚照的生活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工作、加班、偶尔与朋友小聚。她不再提起沈知言，沈知遥也体贴地不再在她面前谈论弟弟。那场咖啡馆的谈话像一道分水岭，将之前所有的暧昧与悸动都隔绝在了另一边。

只有偶尔在深夜，当林晚照独自站在阳台望向远处时，才会允许自己想起那双沉静的眼睛，和那句未说完的话。

周三下午，她正在准备下周的庭审，沈知遥突然来到她的办公室。

“晚照，有件事要告诉你。”沈知遥的表情有些犹豫，“知言决定去美国交流学习，下半年就走。”

林晚照手中的笔顿了顿，随即继续在文件上做批注：“是吗？去哪里？”

“加州理工学院，为期一年。”沈知遥观察着她的反应，“妈妈很舍不得，但这是很好的机会。”

“确实很好。”林晚照抬起头，微笑道，“替他高兴。”

沈知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好吧，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沈知遥离开后，林晚照放下笔，走到窗前。对面的实验楼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扇她熟悉的窗口紧闭着，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他要离开了。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空了一块，但也感到一丝解脱。距离和时间，或许能治愈这一切。

周五，林晚照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陈屿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晚照，听说你接下了宏远集团的案子？我们公司是他们新园区的设计方，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林晚照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案子很复杂，我建议你们公司另外聘请专业律师。”

“但我相信你的能力。”陈屿坚持道，“一起吃个饭吧，详细聊聊。就当是老朋友聚聚。”

林晚照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机会。

“好吧，时间地点你定。”

晚餐订在一家高级餐厅。陈屿早早等在那里，见到她时眼睛一亮。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优雅。”

林晚照礼貌地笑了笑，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餐厅的灯光很柔和，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一切都恰到好处，却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点完菜，陈屿开始讲述他在美国的经历，他取得的成就，他回国后的规划。林晚照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晚照，”陈屿突然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过不愉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们都更成熟了，也许可以重新开始。”

林晚照轻轻抽回手：“陈屿，我们不可能了。”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因为我们当年的幼稚争吵？还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分歧？”

“因为我不再是当年的我了。”林晚照平静地说，“而你，爱的还是当年的那个我。”

陈屿愣住了。就在这时，林晚照的目光被餐厅另一角的身影吸引。

沈知言和赵雨薇坐在靠窗的位置。赵雨薇正兴奋地说着什么，而沈知言安静地听着，目光却直直地看向林晚照的方向。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那一刻，林晚照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质问与失望。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她站起身，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林晚照用冷水拍了拍脸。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中写满了疲惫。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遇见他。

走出洗手间，她看见沈知言等在外面。

“我们需要谈谈。”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他们来到餐厅外的露台。春夜的风格外寒冷，林晚照不自觉地裹紧了外套。

“那是你的选择吗？”沈知言直接问道，“那个男人？”

林晚照没有回答。她注视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感受着心中的刺痛。

“你告诉我我们不可能，因为年龄，因为身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然后你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你不了解他。”林晚照轻声说。

“我了解你。”沈知言注视着她，“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在勉强自己。”

林晚照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那你呢？你和赵雨薇又是什么关系？”

“我和赵雨薇只是朋友，从来都是。”他的语气坚定，“但你不会相信，对吗？你宁愿相信你自己的假设。”

这句话击中了林晚照的心。是的，她不相信，因为她不敢相信。相信意味着可能要面对更多的痛苦和不确定。

“知言，你要去美国了。”她改变话题，“这是很好的机会，你应该珍惜。”

沈知言苦笑一声：“又是这样。每次我们接近真相，你就选择逃避。”

“因为有些真相，不如不知道。”林晚照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而我，已经过了为爱冲动的年纪。”

“年龄真的那么重要吗？”他向前一步，靠近她，“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感觉，是那种无论相隔多远都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林晚照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种清爽的、带着淡淡书卷味的香气。她的心在呐喊，在催促她承认，承认那份她一直压抑的感情。

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

“那只是你一时的错觉。”她向后退了一步，“等你去了美国，认识了更多的人，就会明白现在的执着多么幼稚。”

沈知言的眼神暗了下去。那种深切的失望，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晚照心痛。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决绝。

林晚照独自站在露台上，任凭寒风吹拂。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放弃了。

回到餐厅，陈屿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脸色很不好。”

“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林晚照拿起包。

陈屿坚持送她回家。车上，他试图继续之前的话题，但林晚照只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到达公寓楼下，陈屿为她打开车门：“晚照，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很适合，你知道的。”

林晚照没有回答，只是道了声晚安。

回到家，沈知遥正在客厅看电视。

“这么早就回来了？约会怎么样？”

“不是约会。”林晚照脱下外套，“只是谈工作。”

沈知遥观察着她的表情：“你还好吗？”

“我累了，先去睡了。”

躺在床上，林晚照点开手机。她和沈知言的对话还停留在那个凌晨三点的“我明白了”。她滑动屏幕，看着之前的聊天记录。那些简短的对话，现在读来却充满了她当时未曾察觉的温柔。

她打开相册，找到他发来的那张烟花照片。绚丽的火花在夜空中定格，美丽却短暂，就像他们之间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故事。

窗外下起了春雨，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命运的轻叹。

林晚照知道，她做出了选择。一个安全的选择，一个理智的选择，一个让她永远不会受伤的选择。

但为什么，心中却如此空洞？

她关掉手机，在黑暗中闭上眼睛。雨声淅沥，像是远去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

那一夜，她梦见了沈知言。梦中的他站在一片茫茫雪地中，朝她伸出手。她努力奔跑，却始终无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醒来时，枕边已是一片湿冷。

清晨，林晚照收到一束匿名送来的花。淡紫色的鸢尾，附着一张卡片：

“祝你幸福。”

没有署名，但她认得那工整有力的字迹。

她将花插在花瓶里，放在办公桌的一角。淡紫色的花瓣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像是无声的告别。

那天之后，林晚照再没有见过沈知言。他像从她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站在窗前，望着对面那扇不再亮起的窗口，感受着心中那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无法回头。

有些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加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