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名器谱 第25章 千秋渡口

符桓之应承下来就真的立马开始打点行程，他满意地看着狻猊变作自己的容貌，只是前额还留有那一抹火焰图纹。

对此他双手撑在琉璃桌上，倾身朝萧崇微笑，“因为我怕你又反悔变卦。”

吹梅山庄的掌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当真如此没有信用？”

两个别无二致的青年一同抱臂看他，无声中表达了“你说呢”的情绪。

狻猊幻作的朔安公没有说话，只面露凶象，对着萧崇龇牙咧嘴，此等级别的凶兽，或许并非不能口吐人言，但是它大概觉得兽吼更能宣告自己的态度。

萧崇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若脸上多些情绪，应该也会如此亲和可爱得多。”

符桓之松开了安抚狻猊的手，拍了拍它的肩，“你若是想给他点教训，现下便是好时机。”

收到了主人的信号，狻猊一口咬在了萧崇的手上。还好它如今幻作人形，牙齿的咬合力比起魔兽形态要差很多。

被萧崇痛得闷哼取悦了的符桓之打算摸摸狻猊的头以示夸赞，可是看着自己的脸又下不去手，挣扎了一下收了回去，他说，“意思到了就行。”

狻猊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收了嘴。

二人既未御剑也没骑马，并肩走在红枫铺就的小道上。

随着二人走远，再次被符桓之丢在蔽日堡看家的狻猊一副弃犬模样可怜巴巴站在大门口不愿离开的身影也渐渐隐没在山林之间。

说起来同属江南地界，蔽日堡和吹梅山庄旧址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是以几个半大孩童总有大多数时光厮混在一起，度过了彼此狗嫌猫憎的岁月。

过往云烟，白云苍狗，萧崇只远远望着吹梅山庄的山门出神。热衷拆他台的符桓之难得没有开腔，也随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似乎能将回忆望穿。

“你赠予我的那支花，我应谢谢你。”萧崇转过身，墨黑的凤目带着点点笑意，萧索失意的神情已经收起，重新端上一副温润做派。

“道谢倒不必，”符桓之摸了摸下巴，“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萧某当知道朔安公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萧崇微笑算是认下了符桓之的狮子大开口。

两人重新启程，路途无聊，符桓之突然问萧崇，“你知道为什么狻猊一看你就讨厌吗？”

萧崇自觉地把掉书袋的机会让给他，“在下洗耳恭听。”

“如此又要说回天霄宫那位风狸了，它当属木命，而狻猊火命，故而狻猊一见对方便痴缠得很。而萧掌门就不一样了，萧掌门所修功法泰半属水，水火相克，是以天生不对付。”

萧崇听了符桓之胡说八道的鬼扯，“原来如此，是我小人之见，还以为是朔安公有所授意。”

“自然，汝乃一方之雄，一派之主，竟狭隘至此，若非此处无酒，应再罚数杯才好作罢。”符桓之颔首。

萧崇作势大惊，“如此我是不是既承了殿下的情，又欠了殿下的债。”

“你知道便好。”

“虽说债多不压身，但萧某从来不喜欢欠人。”他左手掐了剑诀，向符桓之伸出右手，“既然无酒无肴便以别的作赔吧。”

御剑乘风自然和方才仅凭双脚行路的速度不可同日而语，不消片刻二人已至千秋渡口，萧崇带着符桓之跳上渡口早就备下的小舟。

绿水清波，江天一线，浮云在水面游动，符桓之放任萧崇把自己拉上小舟，“这是要做什么？”

萧崇撑着桨划开一片波光粼粼碧波荡漾，“野钓。”

他给符桓之讲他这一路见闻，他很擅长讲故事，再普通的故事从他嘴里娓娓道来便变得动听起来。符桓之闭着眼任由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萧崇正说到近日有人在千秋渡抛竿钓上来了不得了的宝物，一时之间众人趋之若鹜。

符桓之嗤之以鼻，他在幽州万人之上坐拥一城，自然不可能短了银钱。但转念一想，萧崇曾惨兮兮地感怀在南海连肉都吃不上的日子。

他蓦地睁开眼，稍微适应了一下骤亮的光线。他盯着萧崇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划船的萧崇被盯得发毛了，“怎么？”

“我在想吹梅山庄是不是真的穷成这样了。”本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心态，符桓之不介意等下偷偷把金子放进鱼肚子里让萧崇开心一下。

萧崇鄙视他没有人文情调，符桓之那句带刺的我本来就不是人还没说出来就被萧崇拿糖给塞回去了。

符桓之把糖果咬得咔嚓作响，萧崇摸出两根钓竿并一盒钓饵，一根递给了符桓之。

“不过求一乐而已，但试无妨。”萧崇微笑道。

闲钓江鱼不钓名，瓦瓯斟酒暮山青。

半晌下来，萧崇还钓上小鱼两三只，而符桓之的钓竿只有纹丝不动的份。他早失了耐心，拉过斗笠挡住自己的脸，自顾自地仰躺下去闭目养神。

春寒尚早，若非晴日当头，这属实算不上一个适合打盹的地方。萧崇的声音混迹在料峭春风之中，他说，“钓鱼之道，在乎耐心。”

符桓之翻了个身，斗笠从脸上落开，“要鱼罢了，何必这么费劲。”

他同符桓之在建木之上一路并肩作战的默契，符桓之抬了抬眉毛他便猜到对方的想法，“桓之住手——”

只可惜，萧崇拦他不住，符桓之已经化了剑气打向水下，顿时激起水花数丈，不少鱼翻了肚皮浮上来。

“这不就成了。”符桓之对他露齿一笑。

两岸响起骂声一片，“册那哪来的小兔崽子！”

各地方言同仇敌忾问候炸鱼的混小子。

萧崇无奈扶额，符桓之讶异，“新春时节，我以为你们中州人当阖家齐聚共庆佳节，原来真有这么多同你一般无聊之人？”

萧崇运了剑气扩声，朗声道，“小儿不懂事胡闹，惊扰了各位，在下在此一并道歉，打扰则个了。”

大家是来寻宝不是闹事的，尚无损失也就懒得同他们计较。

萧崇坐回方才的位置，一枚精巧匕首已然带着寒意吻上他的侧颈，“你占谁便宜呢，萧二？”

他神色未改，两指掐住利刃，腕部使力，将匕首从符桓之手中抽出，“赶巧，借来一用。”

好像谁也没在乎方才一不小心就会发生血溅三尺的意外，符桓之任由萧崇动作。只见应该君子远庖厨的萧掌门极为熟练地开始给竹篓里的河鱼刮鳞去胆，符桓之揣起手来看了个新鲜，还不忘可惜自己从重渺库房里顺来魔族巧匠打造的匕首。

“这上面嵌的红宝石价值千金，如今遭你这般作践，当如何算？”

萧崇脸上笑意僵了须臾，“大丈夫不拘小节啊。”

“不过要从乞丐碗里抢钱确也着实困难。”看吹梅山庄的主人吃瘪已经成了他这一路的兴趣所在。

从船篷里摸出了小炉并各色香料的萧掌门袖子撸得老高，眉毛挑起，“喂——”

符桓之笑起来，“你这么条破船，倒是藏了不少好东西。”

“没那一星半点的巧妙也不敢随意邀你上来罢。”

卖相虽然一般，但料比适中，火候把控绝佳，椒香酥脆直扑入鼻，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符桓之接过萧崇递来的烤鱼，“今日倒是让我开了一番眼界，想来萧掌门便是不做吹梅山庄的掌门，也有一门手艺傍身。”

“手艺说不上，能偿今日污了朔安公价值千金的宝石翠玉这笔债，便不算辱没了。”

日渐西沉，天际红云烧成一片，铺满江面。两岸猿鸣啁啾，天高疏阔，江南地界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

符桓之问折了一枚柳叶曲声如泣如诉的萧崇，“思乡情重，却过家门而不入，奇哉怪哉。”

曲声骤断，萧崇道，“我以为半生漂泊之苦，足下当知我。”

“然也，非也，不过水中月是天上月，镜中花是梦中花。”

“镜花水月此意不好，不通。”萧崇不再与他扯这些酸腐饶舌的话，反问道，“你心下可有打算，准备先去哪里？”

符桓之将手垂进江水之中，“天下之大，江河之深，我全都没有见过，自然去到哪里都别有意趣。”

萧崇大笑，“也好，那便将选择交还天地，行舟终点便是归处。”

符桓之也勾了嘴角，“你不过是心底也没有想法，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便是当真择了个不合心意的地方，左右与萧掌门无关。一句玩笑之语，全是掌门心术。”

萧崇的手落在他肩上，符桓之拿眼扫他，大有一副你当如何的架势。

吹梅山庄掌门叹了口气，“遇事做人，当舍偏激。”

符桓之的眼睛吊得老高，他微微一笑，“你管我。”

不过纵使萧崇烹调鱼虾蟹算得上有十八般武艺，日夜吃一种食物，即便是对食物除了断生无任何要求的符桓之也要抗议了。

“随便什么逐波随心去了，下一顿再吃河里游的东西，我和你总要死一个。”符桓之毫无形象地瘫在小舟上，“我要上岸。”

萧崇把手中的木桨一撑往岸边靠拢，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副繁花满目犹如春日盛景的仙境，“此处绝不失为一个绝佳的落脚之处，你意下如何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