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浸染着连绵山脉的最后一寸绿意。林间繁茂的枝叶将天光遮盖了大半,连风都仿佛是黑的。沈灵蹊不知道第几次摔在腐叶堆里时,肋骨处的钝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胸中是急促的心跳声,耳边还回荡着方才那只化形豺妖的嘶吼——若是再慢半分,她这具刚穿来没三天的凡人躯体,恐怕就要成了对方的晚餐。
三日前,她在回家途中不幸被一辆大货车撞飞,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痛苦,眼前一阵亮光闪过,等再看清,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密林中。
禽鸟清鸣,湿润的风拂过她的脸颊。一低头,身上早已不是上班社畜的恶穿搭,变成了一袭粗布长裙,在晨风中摇曳。
沈灵蹊动动手,再动动脚。几乎要以为是一场梦,然而溪水映照出来的面容告诉她,不是梦,她,沈灵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牛马社畜,因为一场车祸穿越了。
清风吹皱一池水,将那张清丽小巧的脸也一并吹模糊,掩盖住茫然又庆幸的神情。
“这可真是比抽中大奖还要大奖。”沈灵蹊摸了摸自己这张与前世不同却又极为相似的脸,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我又有什么身份。”
沈灵蹊性格里最好的一点就是随遇而安,接收完自己并没有死翘翘,反而因此得了大机缘后就开始思考出路。
毕竟好歹还活着不是。
然而命运并不总是眷顾她。亦或者说,福祸相依。在她搞明白自己所处修仙世界,而自身却是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时,她已经被豺妖追了整整三日了。
“仙君!救命!”
沈灵蹊忍着痛,手脚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腐烂枝叶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却腾不出空去擦。拼尽最后力气朝着视线尽头呼喊。声音嘶哑凄厉。
那人负手立在悬崖边,微微垂眸像是在思考什么,晨光斜斜地照过来,淡金色的阳光顺着衣角漫开,周身萦绕的清冽仙气几乎要将山间的血腥气涤荡干净。
是修仙的人。
沈灵蹊心头一紧,她知道,她在这修仙界唯一的活命机会,就在眼前了。
她拼尽全力,拖着沉重的身躯,顾不得树枝划过皮肤的疼痛,用力向前跑,向前跑,而后奋力往前一扑。
“噗通”一声,在豺妖的爪子落在头上之前,沈灵蹊率先摔在对方脚下,侧脸恰恰好挨着他鞋边,距离近到能看清鞋底沾染的泥土灰尘。
楼临水闻声回头,目光从几尺外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的豺妖身上划过,落在沈灵蹊身上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一个凡人。
“仙君,救命。”沈灵蹊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摆出一个笑脸,“幸而仙君在此,否则我便要死在这里了。仙君真是大好人,大善人。您这般仙姿卓绝,实乃救世之主。”
山间的风似乎停了。
背后不敢上前的豺妖虎视眈眈,垂涎不已。眼前人却还未出手解决,沈灵蹊后背发凉,绞尽脑汁的想词儿。
“小女在这山林中跑了整整三日,多亏遇见您。这豺妖也是大胆,竟然敢在仙君的眼皮子底下行凶作恶,简直是不把仙君放在眼里,不想活了!”
前世沈灵蹊在老板面前拍的马屁有多夸张,眼下为了活命,拍起马屁来就更夸张。
她一边说一边锲而不舍地抓住他的衣袖,然后死死攥在手里。
楼临水垂眸看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指节纤细白皙,其上点缀着无数大大小小错落的伤痕,因为方才的一扑,连带着指甲里也满是污泥和血丝。偏偏抓得极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
他指尖微动,将心中的杀心稍稍按下几分,眉峰间的那点不耐也敛去,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哦?”楼临水的声音如泉水激石,既冷且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扫过沈灵蹊身后那只龇牙咧嘴,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豺妖笑道:“除魔卫道,乃修仙之人的本分。只是不知姑娘一介凡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沈灵蹊心头一凛,知道对方起了疑心,然而并不意外,心中也早已想好说辞。闻言咬牙支起半边身子,脸上堆出茫然又怯懦的表情,声音却因为紧张而止不住的发颤:“不敢欺瞒仙君,我本是一户农家的女儿,三日前在家中好眠,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出现在这片不知名的山林之中,绕来绕去怎么也出不去,还……还遇到了豺妖。”
她说着,故意将肩膀上、手脚上被树枝划伤的伤口露得更明显些,血珠渗出来,滴落在泥土中,几个呼吸间就落满一小滩。格外刺眼。
楼临水的目光在伤口上略顿了顿,又落回她紧攥在身前的手上,眼底掠过一丝兴味——自称是农户的女儿,遇见豺妖却仍然说话条理清晰,装乖卖可怜一气呵成,连伤口都露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是惹人心疼。
只是她身上确无灵力波动的痕迹,周身根骨也并不是修炼过的样子。邙山中早已下了禁阵,莫说凡人,就是修仙道中那几个赫赫有名的老东西,也不敢说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进入山中。
楼临水无声地打量她。
沈灵蹊垂着头,胸中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
山间的风声像是被一只手掐断了,方才还能听见的呼啸风声骤然消失,连带着晃动的枝叶都僵在半空中。
原本斜斜漫过来的阳光升得更高了,像细针般扎在沈灵蹊后颈上,明明应该是暖意,却无端生出几分刺骨的凉。血,缓慢地滴在手掌边,溅出几滴。
身后豺妖闻见血腥味,忍不住躁动,狂吼几声,似乎看出来对方并不想救人,打算手中夺食,爪子不耐地抓地。
“聒噪。”楼临水忽然收回目光,薄唇轻启,声音冷的没带半分温度。
沈灵蹊心脏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几分。脑中还没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回答,就见楼临水指尖微抬,一道灵力无声掠过。
紧接着传来皮肉穿刺的声音,豺妖短促又凄厉的惨叫,像突然断裂的弦,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沈灵蹊下意识回头,那只方才还在垂涎盯着她的妖兽,早已经化作一缕轻烟散开,原地连半点血污都没留下。
沈灵蹊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到一股极淡却令人心悸的气息自身旁掠过,随即那纠缠她三日、让她狼狈不堪、几近绝望的豺妖,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般,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
沈灵蹊瞳孔微缩,心底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猛地沉了一下。这手段,这轻描淡写的姿态,绝非普通修仙者!她前世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意识到————这个仙君的或许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无害。
沈灵蹊神思飞转,但面上,她却瞬间切换成感激涕零、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眶说红就红,泪水要落不落地盈在眼眶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崇拜:“多、多谢仙君救命之恩!仙君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小女……小女无以为报!”她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片月白色的衣角,仿佛这是她与这危险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楼临水垂眸,看着少女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故作镇定却难掩惊惧的侧脸,眼底那丝兴味更浓了些。他自然没有错过她回头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但那惊悸很快被更浓的“崇拜”和“感激”覆盖。演技不错,反应也够快。
他指尖微动,一股柔和的力道拂过,沈灵蹊只觉得攥着衣角的手一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心中一惊,抬头望去,却见楼临水已微微俯身,向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
“姑娘受惊了。”他声音温和,如同春风吹拂柳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山林险恶,你一介凡人之躯,能在此支撑三日已属不易。既然遇上,便是缘分,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我叫楼临水,姑娘叫我临水便可。”
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周身清冽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暖色,那眉眼间的温柔关切,几乎要让沈灵蹊怀疑自己刚才的直觉是错的。这分明就是一位光风霁月、心地善良的仙门楷模!
沈灵蹊愣愣地将自己那只沾满污泥和血痕的手放在他掌心,触手一片温凉。他轻轻一带,她便站了起来,只是肋下的伤和脱力的双腿让她一个趔趄,险些又摔回去。
楼临水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又不显逾矩。“伤得不轻。”他目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粗布裙上,眉头微蹙,似有怜惜,“需得尽快处理。”
说着,他另一只手翻掌,一个白玉小瓶出现在掌心,瓶塞自动打开,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开来。“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他倾斜药瓶,指尖轻弹,药粉便精准地落在沈灵蹊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清凉舒爽的感觉,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大半,连流血都止住了。沈灵蹊心中稍定,看来这位“仙君”目前至少没有恶意,甚至还出手救治。
“多谢仙君赐药!”她连忙道谢,心中有了一番思量“仙君恩德,小女没齿难忘!只是……此处是何地?小女实在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无助,将一个莫名卷入险境、无依无靠的凡人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楼临水收回手,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声音平缓:“此地乃邙山山脉深处,人迹罕至,多精怪妖兽,并非凡人该来之地。”
邙山?沈灵蹊迅速在脑中搜索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看过的修仙小说或历史记载中听过这个名字。她小心翼翼地问:“楼仙君……那,那我们该如何出去?”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楼临水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看似温和的考量。“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沈灵蹊根据原主残留的模糊记忆和现编,低声道:“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叔父,但……关系疏远。”这倒不算完全说谎,原主记忆里,那所谓的“家”,确实没什么温暖。
楼临水沉吟片刻,道:“邙山此处被修仙界设了禁阵,你一届凡人,若要出去倒需费些周折。”他顿了顿,看着沈灵蹊瞬间黯淡下去、泫然欲泣的表情,话锋微转,语气愈发温和:“这样吧,我在此处尚有些琐事未了,还需盘桓数日。你若无处可去,可暂时随我同行,待我事了,便送你前往山外凡人聚居的城镇安顿,如何?”
峰回路转!
沈灵蹊几乎要喜极而泣,这次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她连忙点头如捣蒜:“愿意!小女愿意!只要能跟着仙君,做什么都行!仙君真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她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跟着这位深不可测的楼仙君,虽然伴君如伴虎,但至少是个正派修仙人士,安全暂时有保障,而且能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总比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里乱撞强。
“既如此,便跟上吧。”楼临水淡淡一笑,转身,沿着悬崖边一条几不可见的小径,缓步向前走去。他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显然是用了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
沈灵蹊心中暗惊,连忙咬牙忍住全身的酸痛,拼尽全力小跑着跟上。她不敢抱怨,更不敢喊累,只是努力调整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生怕跟丢了。
一路上,楼临水并未再与她多言,只是偶尔会停下脚步,采摘几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药,或是驻足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沈灵蹊跟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他的背影。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周身灵气内敛却又深不可测。他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所过之处,别说妖兽,连蛇鼠虫蚁都不曾遇见。
这让她心中的害怕稍减,或许……这位楼仙君,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行至一处溪流旁,楼临水终于停了下来。“在此休息片刻吧。”他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示意沈灵蹊也坐下休息。
沈灵蹊早已累得快要虚脱,闻言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形象,直接坐在溪边的草地上,捧起清澈的溪水喝了几口,又小心地清洗了一下脸上和手上的污迹。
楼临水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清洗后露出的、虽然苍白却难掩清丽五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状似无意地问道:“沈姑娘,你说你是三日前突然出现在此山中,可还记得当时有何异状?比如,是否见到什么特殊的光亮,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来了!沈灵蹊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她放下手,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不确定:“异状……好像……好像有一阵很强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然后……然后好像有一道很亮的光闪过,再醒来,就在林子里了。”她描述的,其实是自己车祸濒死时的模糊感受,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她抬起头,眼神纯然困惑地看着楼临水:“楼仙君,您说……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山精野怪,才被弄到这儿来的?”
楼临水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未必是山精野怪。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是某种罕见的空间裂隙,恰巧将你卷入此地也未可知。”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仿佛真的在为她解惑。
但沈灵蹊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空间裂隙?他信了?还是……他其实在怀疑别的?
“原来是这样……”沈灵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幸好遇到了仙君您,不然我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楼临水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油纸包里是几块精致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灵气和甜香。沈灵蹊穿越过来三天,除了野果就是溪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状也顾不得客气,道谢后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糕点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连疲惫都驱散了不少。
“多谢仙君。”她道谢。越发真心实意,至于其他的,此时疲惫涌上来,不太想去思考。
“举手之劳。”楼临水看着她,语气温和,“师门有训,不可见死不救,我自会护你周全,直到送你离开。”
他的承诺听起来如此可靠,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他周身形成斑驳的光晕,衬得他宛如神祇。沈灵蹊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温柔、强大又体贴的仙君了。
然而,当她不经意间低头,目光扫过楼临水垂在身侧的手时,心脏却猛地一跳。
那只骨节分明、刚刚才为她疗伤、递给她食物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但在阳光的斜照下,她隐约看到,他食指内侧,似乎沾染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
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非常非常淡,若非她角度巧合,几乎不可能被发现。而且,他方才出手击杀豺妖,用的是灵力,并未近身接触,何来的血迹?
一个念头如毒蛇般,倏地钻进沈灵蹊的脑海——在她出现之前,在悬崖边,这位突然出现在深山老林的楼仙君,究竟在做什么?
实力非凡,却对她一个凡人伪装温柔,有什么目的?沈灵蹊思绪一团乱,她所拥有的信息太少了,并不能得出什么结论。更何况…………
她依靠楼临水带她出邙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除了继续演下去,抱紧这根看似救命实则可能致命的浮木,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灵蹊用力咽下口中的糕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感激又带着点依赖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楼仙君,”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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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