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入秋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刑侦支队的玻璃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梧桐树冠。沈翊刚把一幅模拟画像的最后一笔阴影补完,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听筒里蒋峰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促:“沈老师,城队叫你立刻来西郊林场!案子……太邪门了。”
驱车穿过泥泞的林区公路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沈翊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水杉,那些笔直的树干在雨雾中像无数沉默的哨兵,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异样的预感。杜城已经在林场入口等他,黑色冲锋衣下摆沾满泥点,脸色比阴沉的天空还要难看。“死者是护林员老周,发现尸体的是他徒弟。”杜城递过一副手套,目光扫过沈翊微湿的发梢,“现场有点特殊。”沿着被雨水冲刷的小径往里走,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泥土与松脂混合的腥气。转过一片茂密的樟树林,沈翊突然停下脚步——前方空地上,一棵三人合抱的老银杏树突兀地矗立着,树干上缠绕着几圈粗重的铁链,而死者就蜷缩在树根处,胸口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伐木斧,鲜血在湿漉漉的落叶间晕成诡异的暗红色。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何溶月蹲在尸体旁,语气凝重,“致命伤是胸口的斧伤,但奇怪的是,死者右手食指被整齐切断,伤口处有灼烧痕迹,现场没找到断指。”沈翊没有靠近尸体,而是绕着银杏树缓缓踱步,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树皮。这棵树至少有上百年树龄,树干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最显眼的是离地三米处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囚”字,笔画里还嵌着暗红色的残留物。“杜城,你看这里。”他指着树根周围的泥土,“有拖拽痕迹,但没有搏斗痕迹,更像是死者自己走到这里来的。”杜城蹲下身观察:“老周在这林场干了二十年,据说对每棵树都了如指掌。他徒弟说昨晚老周接到个神秘电话,说有‘树的秘密’要告诉他,就独自进了山。”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场监控三天前就坏了,说是雷击导致的。”
沈翊的目光落在死者的衣兜上,那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笔记本。征得何溶月同意后他小心取出,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护林日志,大多是关于树木养护的内容,但在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潦草混乱,反复出现“年轮计数”“第三十七圈”“他们回来了”这样的字句,旁边还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缠绕的树枝构成的漩涡。“这个符号……”沈翊皱起眉,指尖在符号上轻轻划过,“有点像某种原始图腾,但更规整。”他拿出速写本,快速临摹下符号和那些字句,“死者的断指不见了,伤口有灼烧痕迹,很可能是凶手刻意取走的,或许和这个符号有关。”
回到支队,技术科的鉴定结果很快出来:银杏树上的“囚”字残留是陈旧性血迹,不属于死者;笔记本上的符号在数据库中没有匹配记录,但纸张边缘检测出微量的松香和一种罕见的颜料成分。“这种颜料是专业油画颜料,十五年前就停产了。”沈翊看着报告,突然想起什么,“西郊林场附近是不是有废弃的美术工作室?我记得七年前查过类似的线索。”
蒋峰立刻调出资料:“没错!十年前有个叫顾鸿的画家在林场边建了工作室,专门画树木肖像,后来突然失踪了,工作室就废弃了。据说他失踪前总说自己能‘听懂树的语言’。”杜城立刻拍板:“沈翊跟我去工作室,蒋峰查顾鸿的失踪案和老周的社会关系,重点查十五年前林场发生过什么。”废弃的工作室藏在一片枫树林深处,木质结构在风雨侵蚀下已经腐朽,门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积满灰尘,墙上还挂着几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都是不同角度的银杏树,笔触癫狂而压抑。沈翊注意到其中一幅画的右下角,赫然画着那个缠绕树枝的漩涡符号,旁边标着“37”的数字。“第三十七圈……”沈翊喃喃自语,走到画架旁,那里散落着几本素描簿。翻开其中一本,里面全是银杏树的细节速写,在最后一页,画着一个被铁链绑在银杏树下的人,胸口插着斧头,旁边写着一行字:“每棵树都记得罪恶,年轮会记录一切。”
“顾鸿失踪前应该发现了什么。”杜城检查着墙角的保险柜,“老周的笔记本里提到‘他们回来了’,说不定顾鸿不是失踪,是被灭口了。”他突然顿住,指着保险柜上的密码锁,“这是老式转盘密码锁,密码应该是数字。”沈翊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上:“银杏树的年轮……老周写的第三十七圈。”他走到保险柜前,转动转盘对准“37”,又根据画上符号的缠绕次数转了“5”圈,最后输入了顾鸿失踪的年份后两位“13”。随着“咔嗒”一声轻响,保险柜门开了。里面没有现金或贵重物品,只有一个铁皮盒,盒内装着一叠照片和一卷录音带。照片上是十五年前的林场,一群人在砍伐古树,其中一张照片里,年轻的老周正举着电锯,而被伐倒的银杏树干上,赫然刻着那个漩涡符号。录音带放进播放器后,传出嘈杂的对话声,夹杂着树木倒下的巨响。
“这批树必须在月底前处理掉,上面已经打点好了。”
“顾鸿那个疯子总来捣乱,要是他把事情捅出去……”
“放心,他要是识相就赶紧走,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十五年前林场有过非法砍伐古树的案子,后来被压下去了。”蒋峰的电话适时打过来,“当时的负责人叫赵山,现在是房地产开发商,前段时间刚拿下林场周边的开发项目。顾鸿当年就是因为举报非法砍伐失踪的,老周是当时的护林员,估计是知情者。”
杜城刚挂掉电话,沈翊突然指着照片边缘:“你看这里,有个人的侧影,虽然模糊,但眉眼特征很明显。”他快速拿出速写本,根据模糊的侧影勾勒起来,几分钟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纸上——正是赵山的得力助手,前几天刚以“配合调查”名义见过面的张诚。
“不好,赵山可能要灭口!”杜城立刻起身,“张诚现在在哪?”
“他说去林场考察新项目,已经出发半小时了!”蒋峰的声音带着焦急。
警车在雨幕中疾驰,沈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心里越来越不安。老周笔记本里的“年轮计数”或许不只是指树,更是指时间——十五年前的罪恶,如今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当他们赶到那棵银杏树旁时,果然看到张诚正举着斧头,对着树干疯狂砍击,地上散落着几个装着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住手!”杜城大喝一声,张诚猛地回头,眼里布满血丝。
“那些树都记得!它们记得我们砍了多少树,记得顾鸿是怎么被埋在树根下的!”张诚嘶吼着,举起斧头就要朝自己胸口劈去,“老周那个叛徒,居然想把事情说出去,他活该!”
沈翊突然开口:“顾鸿没死,对不对?”他盯着张诚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力,“你当年只是把他打晕埋在了树下,后来他被救走了。你这些年一直活在恐惧里,总觉得树在盯着你,所以才会定期来这里‘赎罪’。”
张诚的动作僵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沈翊继续说道:“老周的断指,是你模仿当年的手法取走的,但你不敢真的杀人,只是想制造恐慌。你以为毁掉这棵树就能掩盖真相,但年轮里的秘密,不是斧头能砍断的。”
这些话像精准的子弹击中了张诚的心理防线,他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瘫坐在泥里。“是赵山逼我们的……”他崩溃大哭,“当年顾鸿发现我们把砍伐的古树伪装成病死树,赵山就把他打晕埋了,还威胁我们说谁泄密就杀了谁。三天前老周找到我,说顾鸿联系他了,要揭露真相,我只能……”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银杏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布满刻痕的树干上。技术人员在树根处挖出了一具腐烂的骸骨,经鉴定是当年另一名护林员,而顾鸿的线索也指向了邻市——他当年被路过的驴友救起,一直在收集证据,直到最近才联系上老周。
沈翊蹲在树下,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的年轮,每一圈都清晰而深刻。何溶月走过来:“死者身份确认了,是当年参与非法砍伐的另一个人,看来是赵山杀人灭口,嫁祸给了顾鸿。”
杜城递给沈翊一瓶水:“赵山已经被控制了,这案子总算结了。”他看着那些年轮,“没想到树还能当证人。”
沈翊抬头笑了笑,目光清澈:“每棵树都在记录时间,也在记录真相。就像有些人,表面看似平凡,内心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坚持。”他想起老周笔记本里的字句,那些对树木的珍视,对正义的执着,终究没有被岁月磨灭。
夕阳西下,银杏树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树干上的“囚”字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但那些刻在年轮里的秘密,和守护秘密的人,却永远留在了时光里。沈翊收起速写本,转身看向杜城,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新的线索或许还会出现,但只要他们联手,就没有解不开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