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分局刑警大队的灯光总比这座城市的晨曦醒得早。杜城将第三杯冷透的浓茶灌进喉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凌晨四点的寂静被撕开一道裂口。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缉毒支队的张野,这个时间点的通话,从来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杜队,是‘幽灵’。”张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刚端掉的北郊仓库窝点,抓的人里有个老油条,扛不住审,吐了。说这批货的源头,是消失五年的幽灵。”“哐当”一声,杜城手里的搪瓷杯砸在桌面,褐色的茶渍溅上摊开的卷宗。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钉进他太阳穴最敏感的神经——五年了,他以为这个名字早就和那些腐烂在边境雨林里的秘密一起,被彻底掩埋了。
幽灵,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记得五年前他是盘踞在云滇与本市之间的毒网核心,手下的马仔能用货运卡车拉着成吨的新型毒品穿越三省,而他本人却像个真正的幽灵,从没人能拍到他清晰的正脸。直到五年前的5月12号,他们差点就抓住他了。那一天的记忆突然活过来,带着边境特有的潮湿霉味钻进鼻腔。杜城闭了闭眼,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座废弃糖厂的轮廓——生锈的传送带像条死蛇盘踞在厂房中央,空气里飘着没散尽的甘蔗渣味,混杂着更刺鼻的化学品气息。当时他还是缉毒支队的副队长,带着刚入队的蒋峰和十六名队员,在闷热的午后埋伏了整整七个小时。线人说幽灵会亲自到场验货,穿一件靛蓝色的傣族织锦马甲,左手无名指缺半截。张野趴在制高点用望远镜盯着,突然低声喊:“目标出现,符合特征!”杜城攥着微冲的手心瞬间沁出汗,耳机里传来总指挥“三分钟后突击”的指令。可就在倒计时到最后十秒时,糖厂西侧的围墙突然传来巨响。不是他们安排的爆破,是更猛烈的炸药,震得钢架屋顶簌簌掉灰。杜城下意识转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那个穿织锦马甲的身影突然矮身,像只受惊的獴钻进了传送带下方的阴影。等硝烟散去,他们冲进去时,只在水泥地上捡到一枚沾着新鲜泥土的青铜烟锅——那是幽灵标志性的玩意儿。那天他们缴获了三百公斤新型毒品,抓了二十七个马仔,却让主犯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更让杜城喘不过气的是,两名年轻队员在追击中踩中了幽灵提前布置的□□,永远留在了那片甘蔗地里。蒋峰当时为了救他,胳膊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浸透了半个肩膀,却死死攥着那枚烟锅不肯松手,红着眼问:“城队,我们能抓到他吗?”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一定能”。可这三个字,他说了五年,却连幽灵的影子都没再见到。 “城队?杜队你在听吗?”张野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地址。”杜城的声音哑得像磨砂纸,指节因为用力捏着桌沿而泛白。 “根据供述,幽灵今晚可能在老城区的福寿里,具体是17号楼402。我们查过,那套房子三个月前被一个叫‘老陈’的人租了,登记信息全是假的,但最近一周有高频次的陌生手机号在附近活动。”“备队。”杜城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通知蒋峰,带行动组五分钟后楼下集合。”
走廊尽头的画室还亮着灯。沈翊正对着画布上的人像轮廓出神,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见杜城风风火火地冲过走廊,警徽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他放下画笔追出去:“出什么事了?” “幽灵。”杜城脚步没停,“五年前跑掉的那个毒枭,又冒头了。” 沈翊的脚步顿了顿。他虽然没亲历过5·12行动,但卷宗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还有杜城每年忌日都会独自去墓园待一整天的习惯,让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看着杜城紧绷的侧脸,突然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杜城皱眉。 “根据描述画模拟像,或者……”沈翊的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我能帮你看清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杜城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拒绝,转身继续往楼下走:“上车再说。”五分钟后,三辆贴了深色膜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市局大院。蒋峰坐在副驾驶,正对着平板上的福寿里平面图做标记:“杜队,福寿里是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楼,楼间距不到两米,楼顶上全是加盖的铁皮棚,四通八达,很容易跑。” “分三组。”杜城盯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冷硬,“一组由张野带队,从正门突击;二组守后巷,切断通往菜市场的小路;蒋峰,你带两个人跟我走消防通道,沈翊跟我一组。” 沈翊突然开口:“那个供述的马仔,能不能描述一下幽灵现在的样子?五年了,他可能有变化。”“说是比五年前胖了点,留了络腮胡,左脸有道新疤,从眉骨到颧骨。”蒋峰调出笔录照片,“但这小子只远远见过一次,不一定准。”沈翊没说话,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脑海里勾勒轮廓。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老城区的巷弄里开始有早点摊支起油锅,油条的香气混着垃圾桶的馊味飘进来,有种诡异的烟火气。402室的窗户拉着厚厚的遮光帘,从楼下看像只紧闭的眼睛。杜城带着蒋峰和沈翊摸到消防通道口,生锈的铁梯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爬到四楼平台时,沈翊突然按住杜城的胳膊:“等一下。”他指着402室窗外空调外机上的积灰:“这台空调最近没开过,但遮光帘缝隙里有灯光,说明里面有人。可你看楼下的电表箱,402的电表转得很慢,不像住了人的样子。” 杜城瞳孔微缩。五年前幽灵就是用“空屋有动静”的假象骗了他们一次,难道历史要重演?他立刻按住耳机:“各组注意,目标房屋可能有异常,暂缓突击,等我指令。”就在这时,402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外卖服的男人低着头快步走出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箱。蒋峰刚要上前,沈翊突然低声说:“不对,他的鞋。”男人穿的是双崭新的运动鞋,但鞋跟处的磨损痕迹很不均匀,像长期穿着厚重靴子的人突然换了轻便鞋子的步态。更重要的是,他拎保温箱的姿势——右手手指刻意蜷缩着,像是在掩盖什么。“拦住他!”杜城低喝一声,率先从消防通道冲出去。那男人反应极快,听见声音立刻扔掉保温箱,转身就往楼梯口跑。蒋峰一个箭步冲上去,却被他猛地一肘撞在胸口,闷哼一声退了两步。男人趁机蹿下楼梯,杜城紧随其后追过去,在二楼转角处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拉扯间,男人的帽子掉了,露出一张留着络腮胡的脸——左脸果然有道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但当他抬头的瞬间,杜城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幽灵。眼神不对。幽灵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冷得让人发怵,而眼前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惊慌,像只被追急了的兔子。“警察!别动!”蒋峰追上来,反手将男人按在墙上。
杜城踹开402室的门,强光手电扫过房间——客厅里散落着十几个密封袋,白色晶体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三个男人正慌手慌脚地往背包里塞东西,看见警察瞬间瘫在地上。“幽灵呢?”杜城抓起其中一个人的衣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不知道……”那人抖得像筛糠,“我们只负责分装,老板说……说做完这单就走……”沈翊走进卧室,指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刚打过电话,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号码,归属地是临市边境。”他又拿起桌上一个喝了一半的茶杯,杯沿只有一个完整的唇印,“喝茶的人习惯用左手,而且……”他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唇印边缘有细微的齿痕,这人可能有咬牙关的习惯。” 杜城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通风管道上,铁网被人从里面撬开了,边缘还沾着新鲜的铁锈。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管道内壁,指尖沾到一点黏腻的黑色——是机油,和五年前糖厂传送带上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从这里跑了。”杜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隐忍。通风管道连接着整栋楼的竖井,直通地下车库,现在追已经来不及了。蒋峰押着那个外卖服男人进来,脸色难看:“城队,这小子招了,他就是个跑腿的,刚才接到电话说‘货出了问题,让把样品送走’,根本没见过老板本人。”沈翊走到杜城身边,看着通风管道口:“他故意留下这些人当幌子,自己带着核心的东西走了。那个唇印,还有你说的机油味,加上马仔描述的特征,我大概能画出他现在的样子。”杜城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老城区的屋顶上飘起袅袅炊烟,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那个幽灵,又一次消失在晨光里。他想起五年前蒋峰流着血问他的话,想起墓园里那两块冰冷的墓碑,突然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把人带回局里,连夜审。”他对蒋峰说,然后看向沈翊,“画出来,越详细越好。” “好。” “另外,”杜城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通知技术队,查临市边境所有的汽修厂和五金店,尤其是五年内有过工商信息变更的。他既然用了机油,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阳光从遮光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道迟迟未能愈合的伤疤。但这一次,杜城知道,他们离幽灵又近了一步。这张网,他迟早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