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剑有名字吗?”
“你以前派遣都是自己做么?”
“我上次派遣是到柳州,那正是个快要入夏的时节。柳州真是好看,烟柳画桥[1],怪不得他们都说柳州养人。”
前往天道大殿的路上,几乎都是慕枝砚在说话。她步子迈得很开,行走很快,不过片刻在长廊上一转弯,回身就看不见沈厌了。
她只好慢下来。沈厌在后面跟着,时不时挑上一两句回应她。
“有。”
“自己。”
“好。”
他走得其实也不算慢。
天道大殿在整个天庭的正中央,天庭内所有过路都是长廊相连。若嫌天庭吵闹,他的清樾庭就安置在最角落上,因此从他那里出来,走向通往大殿的长廊,显得弯弯绕绕,总像走不完的样子。
除了若,还有位仙师辰,同样的不爱热闹,同样嫌人声太乱,住所安排在清樾庭的对角。
说起来,慕枝砚如今没有见过辰。那晚是辰的飞升宴,她本人却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这次才有了慕枝砚觉得无聊,下人间见过沈厌的初遇。
她回想着,突然就安静了,像叽叽喳喳的雀飞远了,顿时听不到叫声。
沈厌一直听着她的问句。察觉无音,他眼睛落到身前人的背影上。
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在慕枝砚沉默良久后,终于主动开口道:“它叫碎月。”
“嗯?”慕枝砚回头。
她看着沈厌的配剑。被叫名字的时候,碎月似乎听见了,还未出鞘就周边带上一圈亮色。
“这是认识我了?”她眉眼弯起来,“碎月剑......”
“如此说来,你舞剑的时候,当在月色下呀。”
**
天道交代的地方在人间某处村落。
慕枝砚下人间的时候恰巧在晚上,走出两步,刚才还有点亮的天就暗下来。她看到前方的村落,指着说道:“我们去借宿一晚吧,这儿方圆几里都没见到客栈。”
沈厌是同意的。
这处村落远望去炊烟飘飘,范围挺大,前后几十人家。
入口左右各挂了盏红色的灯,格外大格外醒目,有人驾着马车,在入口运送粮食,随后便有亲朋好友上前迎接。即使是晚间,看上去依旧融洽和睦,生活气息很足。
不等慕枝砚去问,正对他们运粮食的那位瞧见了。他抬起头,或许是运送太繁忙,看上去似是很疲倦。
他拍拍驾马的那个,那人也一并回身,见到慕枝砚两人,上前道:“两位可是远途而来?”
这人也同样看上去劳累许久。他话语间带着浓浓的消沉,不过却勉强撑着眼皮,对着两人笑道:“我们这村内人都熟知,您二位一看就知是生面孔。”
“正是,不知可否能借宿一晚?”沈厌问道。
“那是自然。还请二位快些。”
......
随着那人迈进房屋,慕枝砚还是对那句“快些”疑虑。
那村落里的人个个都热情,甚至不用她多话,迎他们进去,两盘点心都摆在桌前了。
她躲着人,趁他们忙着下厨的空隙,溜到沈厌的客房。
“咚。”
“咚!”
“咚咚咚!”
慕枝砚等不及:“沈厌你开门啊!”
她琢磨着村民这话茬,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沈厌无响应,她顿时没了耐性要推门。手刚往门边上一搭,那门从里往外开了。
里头走出来个刚换上粗衣麻布的公子哥。
虽是换了衣衫,人模样还好看,只是五官面貌,哪处都多少改了些。慕枝砚想起来了,刚进村落前她就和沈厌易容了。
天道告知时指了这里,那事情多半发生在这村落中。慕枝砚和沈厌心照不宣地选择易容,以本身前往探清原委。
如果用魂灵,多半会不便,比如魂灵有时候肉眼不可见,无法开口问村民;如果要寄托凡人的话,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
其实不易容也没什么。慕枝砚知道人间供奉神仙,但大多时画像和雕塑都不是正确的,就连她那香火旺盛的“缘”号,画的和她极为不相像。
况且,他们所行,再离别时凡人是不会留下有关记忆的。
即使如此,沈厌还是选择了易容,慕枝砚干脆也跟随他一并改了。在这方面,他们却是相似,两个人改的都留有眉眼韵味,看上去还是玉树临风,花容月貌。
她还不适应沈厌易容后的样子。对着看,愣了一下,她才道:“你在忙啊。”
话出口,慕枝砚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
这派遣关头,她都说的什么有的没的。
沈厌看她,随后点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往后退出半个身子,房屋内陈设一应摆开。慕枝砚站在门外,她这么站着有点窥探的意味,于是便侧目,见到小厨房内村民正忙忙碌碌。
似是煮汤,味道从小厨房一路飘过来,村落间有了烟火气。
慕枝砚等他的下句话。哪知这一等,等到饭菜都上好了,倒是她问起来,听那起初驾马那位的妻子说起的。
那妇人面露难色,道:“两位可万万不要晚上出门。”
“怎么?晚上外面不太平?”慕枝砚问。
妇人和夫君对视一眼,才缓慢道:“只是听说,但听说就已经够渗人了,哪里还敢出去呢。”
“你们二位见我眼下就可知了。也不知多久的事情,夜深之后,我们这一整个村院的人都会梦魇,有时候不想睡,睁着眼睛却也被迫睡着,可只要睡了必定不安稳。”
“奇怪的是,梦里听见声响,等梦醒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一开始害怕,但日子久了,我们这些人没缺胳膊少腿的,命也没丢。这样一来二去习惯了,就当是每夜都如此了,睡不好就睡不好罢,只要别太晚归家。”
总体来说,就是劝他们不要外出。
慕枝砚面上答允了,等晚上睡觉前,带着一盏灯敲开沈厌的门。
沈厌知道她会来,门是掩着的。他屋内同样点着烛,正坐在案前看书。
“这村落发生过什么?”
她不看书。之前她心里说过,要去人间买话本子,后来第一次买过来的书全散在清樾庭前。慕枝砚没再起这样的心思,只在闲暇时刻,自己院落里打发时光读一读就是了。
沈厌合上书,把烛往案前一推,看着慕枝砚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说:“这事要从梦魇入手。”
“我前段日子派遣,从人间返回之时听闻过梦魇,因为赶路回来,并未过多留意,打算日后去查看。不想这次派遣,便是解决此事。”
“那梦魇是?”慕枝砚不解。
她和沈厌所掌之事真是恰恰相反。像这类有不喜苗头的,肯定是沈厌更为了解。
只听沈厌道:“是在某处供奉庙宇中,我听上香火的人诉说梦魇一事。他们所言,大致是因为夜间有响,曾斗胆夜间外出追寻声源,不曾想竟在土中挖出个外物,而且当夜所寻得之人,第二日就亡故了。”
“亡......”
慕枝砚蹙眉:“那村民不是说没发生命案吗?”
“是因为这处村民没有外出。”沈厌解释,“人间梦魇案不是只在这一处,我所说的是其中之一,而这处村落一向规规矩矩,没有外出,才未发生过命案。”
慕枝砚身体向后倾,靠在椅背上。她思索片刻,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去找到这所谓的外物,就能知晓梦魇案缘由?”
“我想不错。”
外物,梦魇。慕枝砚又问:“听你说似乎不止一起。那这样的事是不是发生很久了?”
沈厌望向她,语气笃定:“我怀疑有人在刻意隐瞒。梦魇一事不是近日才发生,我主掌祸灾悲离,可并未有过相关事宜,唤我去往人间解决。”
“况且,”他顿了一下,“我们去天道大殿接派遣时,所说的是寻神器,才指路村落。可为何,天道,只字不提梦魇呢?”
是啊。
慕枝砚舒展的眉又皱起来。
如此说来,这哪是来寻神器的,分明是解决梦魇案的。
忍着回天庭和骗子若约架的冲动,慕枝砚舒出口气,道:“那现在当务之急,是不是找那个外物?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她是谢过村民忠告,但慕枝砚向来我行我素,仗着自身法力分毫不见怯意。她窜到小厨房中找半天,最后拎个铁锹出来。
转身,对上沈厌。
“你拿这个是?”
慕枝砚问:“怎么,你不找个趁手的物什,一会儿带着你的碎月刨土找外物么。”
听见她说话的碎月,周边光亮闪了下,而后淡去。
沈厌:“......”
他当然不能用剑去挖。
沈厌踏入厨房,正在和慕枝砚一样,找寻之际,小厨房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
那响声有点像风拍打窗户,用力很大。很快,“风”就不见了,窗户外安静下来。
夜里霜露凝重。大动干戈的吵闹声后,只闻院内虫鸣,这阵寂静竟有种特殊的意味。
而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歌谣的吟唱。那歌谣一句一句,唱得很慢,因为听着像是远方而来,每个字的吐露落入耳朵中并不清晰。
但能听出沉闷,缥缈,是怪渗人的。
两人对视,手上动作都停下来。
不等去找,它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1]“……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明月夜(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