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说。
底下的人好吵。
慕枝砚音量蛮轻,她怀疑,那人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可明明他的眼睛都看过来了,呼吸时身前衣裳微动,眼神就那样顺着他上下而动的睫毛,一点点从她脸上抚过。
听见了,也没有回答。
花神娘娘并不准啊。
也是,天庭有令,众仙的名字不会被挂在嘴边,被人知晓。慕枝砚没再望他,手一拧,开了第二壶酒。今晚她是不想回去了,就在这儿吹风好了。
那人吸口气,将鼻翼边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他思绪像适才飘远了,看过她举着壶饮酒,看过她因酒的辛辣而泛红的脸颊,才回过神摸着剑,道:“沈厌。”
“嗯?”
“我叫沈厌,”他一顿,“和你同音。“
“厌恶的厌。”
......
屋檐下孩童争夺信纸,争前恐后要先念上自己所写。另一条街上猜谜送花灯,孩童中又有说那边花灯好的,嚷嚷着去买,那几个一时间丢了信纸,都跑去看花灯了。
慕枝砚停了饮酒。她侧首,唇轻轻一抿,酒的味道还氤氲在口齿间。
“别这么说。”她拎着那酒,晃悠着往他身边走。
“我给你新定个名字好了。”
沈厌本怕她从檐上摔下去,刚要起身,就听慕枝砚惦记着给他起名字。他还没伸出去,已经从握拳舒展开的手,在衣袖下再次弯曲回去。
“什么。”
她对着月亮笑,说:“叫喜喜,喜欢的喜。”
沈厌沉默。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虽然轻,慕枝砚笑得却太明显了。带着梨花醉的清甜酒味,似乎还飘来身上素日熏衣裳的香气,她的脸泛着微微的淡淡的红色,眼睛快要闭上了。
看样子是累极。慕枝砚往他那侧一靠,临睡过去前听人问:“为什么。”
温温沉沉,声量稍低,和他方才落在屋檐上的气势截然不同。
“哪有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是喜欢的喜。”
慕枝砚在屋檐上待久了,终于觉得身上有些冷。她头晕着,身子忍不住往暖的那侧倒,迷糊答道:“那总不能叫你欢欢,像哪位仙师家养着的狗,名字也是这样叠字的。”
“......”
而后某日,天庭长廊。
“听说神君夙回来了?”
“前些日子不就回了么,怎么今日才传?”
“左右是平常的派遣。哎,倒是有一样稀奇。”
天庭的小童子趁打扫间隙七嘴八舌,听见了八卦纷纷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道:“什么呀?什么稀奇的?”
知“内情”的那个,用手掩着半边脸,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那天有位仙师的宴上啊,散宴前,缘灵大人拉着人喝酒,结果给神君灌醉啦!”
“啊?还有这等事?”
那个还在学着两人的语气,神情活灵活现,道:“今日陪我畅饮,不醉不归!”
“刚才那是仙师缘的。现在这句是神君夙的。”
他故作高深,脸对着另一侧,手上扫把做剑,语气加重道:“我不饮又能如何?”
“然后呢然后呢?”
有人追问,那童子欲学,手腕处突被虫叮下似的痛,扫把也掉落在地上。
他恼了,质问:“谁呀?”
几颗脑袋四处去望,见背后聊天的主人公,慕枝砚,正从长廊尽头缓缓走来。
“哎呦!”
身边那些童子见状全散去了,手上打扫的用具都顾不上捡。
一瞬间的功夫,长廊上只剩下那个杜撰乱学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看着她走得越来越近,他赔着笑说:“缘灵大人呀,来散步?好巧哈哈哈哈。”
慕枝砚理会。她眼见那些围着的跑远了,逮住了这个,说:“去酒酿坊,给我拿酒来。”
“哎哎。”小童子边走边嘴贫道,“神君都躲着闭门不见您了,您还喝呀。”
“那是神君说要我多陪他一会儿,要不是他求我,我还不作陪呢。”
慕枝砚不打算多加解释:“闭门?分明是没喝过我,不好意思见人吧。”
她拎着新的两坛酒出了坊,忽然见仙友飞信,脚步一转,往若的清樾庭而去。
飞信是他们惯用的召唤形式。
慕枝砚进了门像进自己家,坐在椅上,毫不客气地拿了桌上果子啃,若只道:“听说他躲着你?”
都不用说姓甚名谁。
从那晚人间屋檐上后,慕枝砚再没见过沈厌。神君祈的大门紧闭,谁都不欢迎。
慕枝砚嘴里那口果还没细嚼,她咬紧牙齿,瞪着若,明显的一句“闭嘴用你说”。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们两个见面,说上话。”
她再瞪一眼,咔嚓咔嚓咬果肉,更明显的一句“再说话你的下场和果子一样”。
若权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你要是想好了,我两日后去找你。”
**
第二次见到沈厌,或者说是见到神君夙,是在清樾庭。
确切来讲,他们的第一面居然是在人间。
只是一面之缘啊,慕枝砚不知那晚是否真的是酒的缘故,怎么见了他,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一时间连姓名都往外吐。
她听着若和他互道敬称号令,客气交谈,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原来,“沈厌”这两个字只有她知晓。
整个天庭,只有她知晓。
慕枝砚往清樾庭的躺椅上一靠,刚高兴一会儿,便听若说:“我手边正有个派遣,天道交代的。”
“你上次带着我去,这次又想偷懒?”慕枝砚迫不及待打断。
上次那冥婚一事,她记到现在。想着,慕枝砚心上唤了气诀,她伴身的红丝线从袖间指缝里流出。
“不。”若说,“我没打算去,我倒是想劳烦二位。”
慕枝砚:“......”
“你也真是......”
她想半天都找不到适当的词形容。
“你真是好意思。”
若笑道:“我只听说,此番派遣,幸运的话能得一神器,只是我对这等修行之事,早已不感兴趣了。不然,我也不会告知你二人啊。”
神器。慕枝砚的红丝线流回原处。
她收了气诀。红丝线只是她缘灵的象征,最初她利用红丝线的目的,是为了派遣时方便,并不是为了打斗。
这样一想,似乎有名号的神仙里,只有她还没有趁手又适当的神器了。
“行,我去,神器给我。”
慕枝砚一口答允,说罢就要动身,前往天道所在楼苑接派遣。她往外走,正在门边对上沈厌的阻拦。
沈厌并非阻拦,他只是站在那处,但是身量高,看人又冷淡,在门边太像挡路的。
慕枝砚细细看去,心道初遇那晚天色暗,倒是没看清他全貌。
他面容深邃俊朗。眼眸若星,鼻梁下唇色浅红,和这清樾庭外的翠竹一比——若这翠竹,养得比她的花还差劲。
朱红对翠绿,要夺目得多,好看得多。
靠着门,依旧是墨黑的衣,他双手抱肩,环着那把剑,眉宇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愁。
对,忧愁。慕枝砚形容若是不得当,但她觉得用“忧愁”来形容沈厌,很得当。
他不说话的时候常爱往某处角落一站。那么一靠,眼神是落在热闹之处的,却没人清楚他心上想着些什么。
“你去么。”慕枝砚问起。
沈厌眼睛微动,看着她。
“只是你去了,我也想要神器。”慕枝砚说,“你这剑是伴随你很久的吧?要是你带来新的,它会不高兴。”
她没有吐露沈厌的名字,只叫道:“神君?”
“和我同行吧。”
说完,慕枝砚正对上沈厌垂下的目光。
依旧有些冷淡。慕枝砚猜测,是不是他看谁都这般,难道是和他主管之事有关?
沈厌号“夙”,掌管世间祸灾悲离。
世人于乱世颠沛流离,行走之际,通常将希冀寄托于祈求夙愿之上,于是便有了“夙”这一号令。
慕枝砚本没有信心听他同意。想来,第一晚所作所为,实在属自己的过分失礼。沈厌自回去后紧闭大门,应当是被她惊到,自己怎么也该上门赔礼才是,却还乐呵着去酒酿坊寻酒呢。
那晚她是有些醉了,再者,她本就任性,从来不在意天道束约。
但沈厌没有吧,他可不曾尝酒。她唯独想问的一句,是为何沈厌能轻易告知她名讳。
他看上去这么不易亲近。此时未曾深交,他居然能在天道禁令下,随意同她吐露么?
慕枝砚瞧向身后。若就在房内坐着看戏,顺手拿了果子,用刀慢慢刻花纹。她见若没发现,干脆凑近些,未出声,只拟作口型。
她唤道:“喜喜。”
为什么呢。
慕枝砚盯着他看。
很好看的一个人,往那儿一立,比松柏还挺拔。
默不作声,倒如刚触碰的温玉,手指所捻过皆是凉意。分明屋檐上还是个洒脱侠客,如今却更像思虑深重的模样。
只有一样不变的,是满目轻狂不羁,好似万千事物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慕枝砚离得近,她看见沈厌眼里正映着自己。
不知过多久,室内点上了茶。
茶香袅袅。轻烟飘出那刻,沈厌移开目光。
他没再靠着门,挪到别处,给慕枝砚让出一条路来。
“行。”
几章而已,回忆不会很长。
领酒这段对应第一章。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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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明月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