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屹寒手指微动,抬头看着她。
他嗓子哑了,说:“你到底是谁。”
姜满笑了声,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眼珠轻转,“王爷,你猜,这里有多少人在听你我讲话?”她挑挑眉,回答他,“我是令栀,是青一阁的商女。就只有这一个名字,王爷心中所想,千万千万别说出来。对你我都好。”
薄屹寒喉结微动,过了会儿,抬手将两张银票收到怀里。
姜满笑意更深,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张桌子装模作样吃面的两个男人,不善道:“阁下要看到何时?”
那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发现了,扔下筷子就跑。
正好面上来了,鱼汤奶白鲜美,这面掺了些绿豆面活的,颜色不似寻常的面,汤中有几片碧绿的叶子和几小片鱼肉,角落还窝了个鸡蛋。
薄屹寒搅动面碗,说:“明暗交错,这面做的再好,鱼刺是挑不干净的。”
姜满也是饿急了,往嘴里塞了一口,嚼完了才说:“跟你说话真不容易,吃个面都有人窥。”
“习惯就好了。”
“接下来王爷准备怎么办,国库亏空,朝廷懈怠,你的兵还能挡得住边关的风吗?”
薄屹寒大口吃了几口面,又端起碗喝了口汤,“今日你也听见了,我在他们中间没什么话语权。”
“是。”
“有了权才有人巴结,才能说了算。”
“可你已经是王爷了。”
薄屹寒自嘲,笑说:“我一个山野乡村里来的,他们哪瞧得起我,估计现在正骂我呢。”
“人活一世,哪能不被人诟病几句。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这话不错,不过还差得远。你知道北安的武将最高的官职是什么吗?”薄屹寒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一等镇国公,可监察百官,对所有事情有过问权,可比这战王这空壳子舒服多了。”
姜满却忽然严肃下来,盯着他,“一等镇国公需平定疆土,你只是打了胜仗,可南夏疆土分寸未取。”
薄屹寒惊讶了一下,说:“你知道的不少,那想必朝中这些官员你也有所了解吧。这世道,贪啊,抢啊,上头的人也知道,却不动,他是不想吗,他是不敢动这些个盘根错节的世家,既然如此,我何不做把刀呢?”
“你想做什么?”
薄屹寒看她停了筷子,而自己这碗已经见了底,便问:“你还吃吗?”
姜满摇头。
薄屹寒伸手将两碗换了过来,很自然的吃姜满吃剩那碗,低头吃面间,他小声说:“长安居然有人敢向边关假传军令,可见长安城已被蛀虫咬的千疮百孔,假以时日,北安名存实亡。”
这话大逆不道,姜满本来因为他吃自己剩的面感觉有些别扭,这会儿却惶恐起来,四处看了看,不敢说话了。
薄屹寒又说:“没事,离得远,听不清的。”
姜满问:“你想拿谁开刀?”
薄屹寒放下筷子,冲她笑,然后伸手把姜满放在桌上的手轻握住,慢慢翻过来,食指轻点。
姑娘家的手很软很嫩,可薄屹寒的手握兵器多了,指腹处也有茧子,划拉的时候有些痒。
他写了个字。
姜满猛地收回手,错愕的看他,对方依然在笑,可姜满明白,他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陆。
“你真是疯了。”
薄屹寒没说话,低头把剩的面吃完,连汤都喝干净了。
姜满把自己帕子给他,让他擦嘴。
薄屹寒边擦边说:“对了,陆英长子陆争常去青一阁,以后可能要你帮忙。”
“我是二殿下的人,王爷请我帮忙,伤的是他的门客,这忙我可帮不了。”
薄屹寒放下帕子,盯着她,“你最好再说一遍,谁的人。”
姜满不知道这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从哪儿来的。
两人上辈子身死的时候其实从未向对方表过什么心意,一直规规矩矩保持距离,这辈子虽然知道对方重生,可她身份成谜,按理说薄屹寒应该更警惕她。
她说:“你助我入琼林宴,我便帮你这个忙。”
“可以。”
“不问为什么?”
“不问。”
面吃完了,二人到了分别之际,姜满说:“以后见我,就说听我唱曲儿。”
“五十两?”
“我不值五十两?”
路上行人变多,薄屹寒左手牵马,右手把琵琶递给她,说:“你价值连城,非金银可估量。”
姜满握紧了琵琶,唇角勾起,“再见。”
……
薄屹寒有钱了,感觉自己腰杆子要直了些,先是花了六百多两给刘远山在鸿胪寺谋了个小官,又交给五一一部分,让他去打点湖州转运粮草一事。
五一一开始不愿意去,觉得花钱打点这事不君子,这本来就是湖州该做的,现在还得花钱求他们办,这算什么事。
薄屹寒就说官气如此,不这么办不行,把人打发走了。
晚上薄屹寒见了刘远山一面,这回他可吃了大苦了,倒是精神还行,跟薄屹寒说他到长安以后亮出身份,守城的禁卫司就把他抓了起来,关了两天,太子带着那封密信来找他,问他怎么从洛阳回来的,问他怎么和薄屹寒接触的。
“我应答如流,他似乎不信,也不杀我,就一直关着。前些日子突然给我上刑,问我是不是勾结了三皇子和北安的一些文人,再后来,就被王爷的人领出来了。”
“他不杀你,是怀疑你与我勾结,想用你拿捏我。其实你走后,我怕密信送不到圣上手中,便找了别的路子提醒了三皇子,长安出诏书,有他一份功。只是你平白受刑。”
刘远山摇头,“其实从洛阳答应王爷开始,我就没想活,王爷还费劲救下官出禁卫司,下官感激涕零。”
“你替我做事,我肯定要保你。其实我想了你若是就这么回乡,按太子的脾气,定不会放过你,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留在长安。我让人在鸿胪寺给你谋了份差,官不大,你若是愿意,等病好了就可以直接去。”
“我,我还能继续在长安做官?”刘远山眼眶都红了,“王爷,下官无以为报。”
“以后有你报的时候,先休息吧。”
……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个月,长安下了场寒雨后,忽然就冷了,下了好几天,战王府书房里连炭火都生了起来。薄屹寒看五一发过来的密信,说湖州这边一见银票就对他十分热情,转运粮草的事有了转机。
齐涑敲了敲门,说:“王爷,太子送来拜帖。邀王爷南楼一叙。”
“什么时候去?”
“今夜。”
薄屹寒抬头,看向门外,把书合上,站起身,“走。”
临近秋日天黑的早,长安的雨越下越大。
路上偶有几个行人行色匆匆,天地朦胧,烟尘四起,目之所及只剩下店面门口的烛火恍惚。
这样的天气,马儿都不愿出来,走到临江街便不肯挪动一步。薄屹寒只好下来牵着马行走。
南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跟别的小店比,南楼此时算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
只不过远远看着,南楼一侧的街道上,跪着两个人。
齐涑惊呼,“我滴个天爷,今年这天气可真不对劲,要冻死人了。”
他看了眼自家王爷的表情,连忙往前跑了几步,像是看到什么更惊讶的东西,又折返回来,气喘吁吁道:“王爷,是三殿下!”
薄屹寒加快脚步,把马交给齐涑,走到两个几乎要冻僵的人面前。
他漫不经心,“喂。”
听到动静,别枝先抬起头,像是看到了救星,眼泪一下子落下,连忙松开搀扶薄砚尘的手,开始拼命磕头,“王爷救救我们殿下吧!他身子不好!再冻下去会熬不住的!”
薄砚尘白着一张脸,嘴唇毫无血色,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在这呼啸的风雨中,薄屹寒听见他说:“小皇叔安好。”
薄屹寒心头触动,想起他死前受冤入了牢狱,听人说薄砚尘在太子殿外跪了三日,滴水未进替他求情。
薄屹寒动了动嘴唇,“起来。”
谁知薄砚尘未动,摇头道:“是我冲撞了太子殿下,太子要罚,臣子不敢起。小皇叔也快些进去别冻着了,若让太子哥哥知道,怕是会迁怒您。”
薄屹寒不屑,“迁怒本王?”他伸出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起来回府,找个太医给你看看。”
薄砚尘犹豫着,最后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跪的太久,他一个踉跄,听到薄屹寒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一下子后退,幸有别枝扶住。
正好齐涑安顿好马过来,薄屹寒道:“你找店家借辆马车把他们送回府上,再拿着本王的腰牌去皇宫请个太医。”
“是。”
薄屹寒不再看他们二人,举着伞进了南楼的院子。
回府路上,别枝一个劲搓着薄砚尘的手,希望能稍微暖和一点。
薄砚尘却并未在意这点伤痛,“没事别枝,本宫不冷了。”
别枝手上动作未停,问:“殿下,战王刚才跟您说什么了?”
薄砚尘眸光一顿。
他刚才一个踉跄,薄屹寒的话和风雨一起钻进他的耳朵里。
“诏书的事,你领会的不错。”
薄砚尘缓缓闭上眼睛,“没什么。对了,明日以给小皇叔写封函书,请他来府上坐坐。”
“是,奴才记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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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做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