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过境迁,连玄风都已谢世多年,当年肆意潇洒的西宁王加官封爵,儿女情长终被抛在身后。
西门景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纹椅的扶手,良久抬眼道:“堂堂一族皇子,在他族躲了这么久。是你母亲的意思,还是你无路可去?”
玄逸心头微凛,意识到自己进入龙族后一直有西门景的人跟着,甚至母亲也可能有西门景暗中帮扶,向西门景深深一揖,语气有些冷:“龙族容不下我,多谢景王这些时日的暗中回护,此恩玄逸铭记。”
西门景不受他的礼,声音里听不出来喜怒:“回护?本王只是不想看着龙族血脉不明不白地死掉。”她敲击的声音一滞:“若你只想苟活,今日便可离开,本王不会拦你。”
玄逸声音冷了几分:“楚天阔要我死,我偏要活着。母亲已经在暗中联络旧部,就算是死,玄逸也誓要与他清算总账。”
“螳臂当车。”西门景冷笑一声:“凭你北海那些散兵游勇,加上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皇子,就想动摇楚天阔的位置,你真当他在位多年是吃素的?玄逸,空有赴死之心,不过是匹夫之勇。”
玄逸抿了抿嘴,不知是不是多日奔波的缘故,唇色稍显苍白,他看向西门景,眸子却十分明亮:“景王可还记得光沐新约。”
西门景眼睛闪烁一下:“记得。”
两年前修罗自光沐城进犯,玄逸奉命西征,差点被俘。西门景兵力有限,堪堪赶来救下玄逸,没让他被掳去修罗。而后两族订立光沐新约,龙王不得不割地赔款。
“要是我说,光沐新约根本就是个骗局呢?”
西门景:“什么意思?”
玄逸闭了闭眼,有光透过窗棂,显得他颀长的身型有几分朦胧:“楚天阔早就想杀了我,那次西征就是他给我挖好的坟墓。修罗为何能悄无声息地调集重兵?我为何会那般轻易地陷入死地?”
“楚天阔,早就暗中和邬衡有过联系。他每月为修罗提供珊瑚甘露,报酬景王应该能猜到……”玄逸目光落在桌上摆的骨架:“他要坐稳龙王的位置。”
“邬衡如此大费周章,不惜铲除一国皇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也是我去修罗的原因,而兜兜转转,是邬衡要集齐‘四圣’。”
“四圣?”西门景龙角上的精魄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
“四圣。”玄逸垂下眸子道:“具体要做什么尚不明晰,但邬衡为此把妖族整得民不聊生,大概不是什么好事。”玄逸看向西门景:“景王知道什么吗?”
“相传四圣会召唤一只名为夔尤的妖兽,夔尤……那妖兽能吸食方圆百里的生灵精气,此兽现世,万灵寂灭。邬衡想干什么?”西门景皱眉道。
玄逸微微睁大了眼,没想到邬衡有这么大的企图:“邬衡倒行逆施,楚天阔知道多少尚不明晰,但他却为了一己私利暗中帮扶,已是犯下大错。”玄逸直视西门景,“景王,您当年与他在光沐新约上分歧,他这些年对西海明升暗降,不断削弱您的兵权,安插亲信。您一退再退,可这样就能换来西海的太平吗?”
西门景垂下眸子,踱步到窗前,伸手捏紧了窗棂:“本王自然知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楚天阔的软刀子从未停止。”
西门景转身道:“玄逸,本王可以助你。但你要记住,这不只是为你,是为了龙族的基业。但西海不会供养一个废物。”
玄逸深吸一口气,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在修罗,并非全无收获,已经查到一些关于四圣的线索。只要拿到‘四圣’仪式的具体情报,以及楚天阔和邬衡暗中交流的证据,就能出兵。”
西门景皱眉,“风险太大,四大魔刹不是闹着玩,你这是在送死。”
“在龙族是等死,去修罗才能博得一线生机。”玄逸拱手:“景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请信我这一次。”
西门景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沉默半晌,开口道:“本王会护好你的母亲,尽可能给你提供帮助。但你要知道,若是失败,西海不会认你。”
“玄逸明白。”玄逸微微颔首:“关于四圣,景王还知道什么吗?”
西门景摇摇头:“四圣久不被人提起,很多人只以为是个传言,但邬衡如此不得不提起应对。等等……好像,和狐族有关。”
“狐族?”石火电光间玄逸想到了什么,但最终没有捕捉到,只能作罢。
凝滞的气氛因达成结盟而稍作和缓,西门景将玄逸带到正式的会客厅。玄逸端坐在椅子上,低头抿了口茶:“不知我的几位兄弟身在何处。”
西门景:“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她正想开口留玄逸用膳,一名侍卫却悄无声息地走到西门景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西门景眉头一跳,目光瞬间扫向玄逸,沉声道:“这饭是吃不成了,正门也走不了,偏殿有道后门,你从那里出去,日后再聚。”
玄逸心头一紧:“怎么了?”
“当然是你的好弟弟,如今的太子来了。”西门景好整以暇地看着玄逸,“秘密前来,说是要向本王请教一些陈年旧事。”
玄逸脸色微变,龙族感知同类的能力不容小觑,决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还活着。“景王,玄逸先行告退。”
西门景微勾起嘴角,抬手往窗户一指。玄逸身影一闪,猫似的翻了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殿外传来了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楚周一身便服,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见过景王,冒昧来访,不会打扰了您的清静吧?”
“太子殿下亲临,是我西海的荣幸,何来打扰之说。”西门景抬手示意他坐下,“只是不知殿下此行,所为何事?”
楚周落座,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有些晃动的窗户,在案几上那杯尚未撤下的茶盏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笑道:“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吗?景王殿内还有别的客人?”
西门景吩咐下人收走了茶具,换上新茶:“和故人叙叙旧罢了。”
楚周在西门景脸上停顿一瞬,不再追问:“巧了不是,我也是为了一桩旧事而来。听闻景王当年与修罗有过交锋,近来翻阅旧卷,有些细节心存疑虑。”
楚周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而且父王近年来,与修罗的往来似乎过于密切了些,尤其是珊瑚甘露的供应,这物件珍稀之处不必多说,但近年来国库竟亏空了许多。”楚周顿了顿:“我总觉得,当年订立新约之事,背后或许另有隐情。景王当年与父王意见相左,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西门景端起茶杯,沉默片刻道:“殿下既然心有疑虑,何故来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龙王陛下?”
楚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父王他……近来心思难测。”
“是啊,心思难测。”西门景缓缓道:“龙王雄才大略,常人自然无法揣度,或许有些人要走的路,连至亲之人都无法干涉。”
“近年来龙族边境较为太平,我虽久不出兵,但还是有实力和修罗碰一碰的,当年落败真是始料未及。我记得殿下当年也参与过新约订立,有些事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西门景把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有些时候,很多事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楚周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直到现在,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玄逸身死的事实,楚周敛了敛眸子,一双桃花眼显得更加修长。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发出一声响动,楚周眸子里的感伤瞬间收敛,有些警惕地看向窗户:“何人?”
西门景面色一沉,正要开口,楚周却已起身,一步步朝窗户走去。
窗户又是一声响,一只小貂扒住窗棂探出了脑袋,那小貂耸了耸油亮的鼻子,有些警惕地支楞了一下耳朵,随即翻窗钻进了西门景怀里。
那小貂是只小花貂,通体雪白,右边眼睛和耳朵的毛发是棕色,尾巴尖也是棕色,缠在西门景的手腕上。西门景抬手摸了摸小貂光滑的皮毛:“这小貂实在顽皮,惊扰了太子殿下。”
楚周停下脚步,没再往窗户走。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静,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笑容:“看来是我多虑了,还以为景王府中藏着不愿意见面的客人。”
他对西门景拱了拱手:“今日多谢景王指点,楚周受益良多,告辞。”
玄逸的气息也渐渐消散,西门景微微叹了口气,他们两兄弟,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像。
玄逸不再耽误,快马加鞭赶回了修罗。此番去龙族,解决了一桩大事,玄逸心情十分畅快,尽管接下来还有更远、更难走的路,可一想到接下来要见到的人,他就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好像什么困难都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