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仿佛被投入一颗温润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与以往不同的涟漪。
加上微信的那个下午,宋书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公寓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沈听雨。
那个金灿灿的向日葵头像后面,跟着一条消息:
「宋医生,下班了吗?今天的心灵小伤员,血条恢复得怎么样?」
后面还跟着一个抱着胡萝卜偷笑的小兔子表情包。
宋书瑶愣了一下,随即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一种陌生的、被记挂的暖意,轻轻熨帖着白日里被褶皱的心。她放下包,认真地打字回复。
「已满血复活。多谢沈老师的及时救援。」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抱拳】」沈听雨回得飞快,「其实是我该道歉,目睹了宋医生的社死现场。」
「……请务必尽快遗忘。」
「那可有点难,」沈听雨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毕竟哭鼻子的医生姐姐,还挺可爱的。」
玩笑般的对话,迅速消弭了初识的陌生与尴尬。她们谁也没有刻意找话题,但对话却自然而然地流淌下去。从吐槽医院食堂千年不变的土豆排骨,到发现彼此都偏爱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甜品店;从沈听雨好奇地问一些无伤大雅的医学小常识,到宋书瑶抱怨病历永远写不完……
手机屏幕成了她们之间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起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世界。
宋书瑶的生活是规律甚至有些刻板的,被值班、查房、写病历、考试分割成整齐的方块。而沈听雨的存在,像是一抹灵动跳跃的色彩,不经意间渲染了这些方块的边缘。
她会在大雨突至的傍晚,发消息问:「带伞了吗?伟大的宋医生可不能被淋湿。」
她会在宋书瑶发了一条「今晚又要挑灯夜战」的朋友圈后,默默点一份糖水外卖送到医院,备注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加油。」
她也会在深夜,当宋书瑶结束一台漫长的急诊手术后,发来一段自己弹奏的吉他曲,轻柔的旋律像月光,能洗去一身疲惫。
这种相处模式让宋书瑶感到舒适。沈听雨懂得分寸,她的关心恰到好处,从不令人负担。她们彼此分享生活碎片,却又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尊重对方未曾言说的边界。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多月后的周五晚上。
宋书瑶难得不值班,正准备煮个泡面应付晚餐,沈听雨的电话打了进来。
“书瑶,”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清亮,带着明显的鼻音和虚弱,“抱歉打扰你……我好像……发烧了,家里药箱空了,你能告诉我该买什么药吗?”
宋书瑶心里一紧,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面饼。“多少度?”
“38度5……”
“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喉咙痛吗?咳嗽吗?有没有浑身酸痛?”宋书瑶的问题专业而迅速,语气却不自觉地放柔。
“嗯……喉咙有点干,头很沉,身上也酸……”
“躺着别动,把地址发我。”宋书瑶几乎没有思考,语速快而坚定,“我过去看你。”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你告诉我买什么药就行……”
“沈听雨,”宋书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是医生。听话,把地址发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沈听雨带着点委屈和依赖的声音:“……哦。”
拿到地址,宋书瑶匆匆披上外套,在楼下药店买了对症的退烧药、感冒药和体温计,又绕道去一家干净的粥店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青菜粥。
沈听雨住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公寓小区。宋书瑶按响门铃,门很快被打开一条缝。沈听雨裹着厚厚的毛毯,脸颊烧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你来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宋书瑶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她侧身进门,将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下意识地伸手,用手背贴了贴沈听雨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温度不低。”她蹙眉,语气是职业性的冷静,“先去床上躺着。”
她扶着沈听雨回到卧室,让她躺好,然后熟练地拆开体温计给她测量。39度。宋书瑶倒了温水,看着沈听雨把退烧药吃下去,又替她掖好被角。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把粥热一热,多少要吃一点。”
她在厨房找到碗和微波炉,安静地忙碌着。沈听雨的家布置得很温馨,随处可见绿植和柔软的织物,书架上摆满了书和几个相框,角落里放着一把木吉他。这和她自己那个只有基本家具、更像临时宿舍的住处截然不同。
端着热好的粥回到床边时,沈听雨正睁着眼睛看她,眼神因为发烧而有些迷蒙,却亮晶晶的。
“书瑶,”她小声说,“你好像我的专属天使。”
宋书瑶失笑,在她床边坐下,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粥,让它散热。“哪有这么狼狈的天使。来,张嘴。”
她自然地舀起一勺粥,递到沈听雨嘴边。沈听雨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喂自己,随即乖乖张嘴吃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沈听雨轻微的吞咽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
喂了半碗粥,宋书瑶放下碗,又用湿毛巾给沈听雨擦了擦脸和脖子,帮她物理降温。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沈听雨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忽然开口:“书瑶,你当医生,是不是很辛苦?”
宋书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还好。”
“那天……我看到你哭,其实我很想冲进去跟那个病人理论。”沈听雨的声音因为生病而显得软糯,却带着真挚,“你明明那么认真,那么好。”
宋书瑶抬起头,对上沈听雨清澈的眼眸。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客套的安慰,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心疼的情绪。
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句话轻轻敲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很轻:“学医的时候,总觉得穿上白大褂就能拯救世界。工作了才知道,能拯救的很少,无能为力的很多。有时候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后面这句,才是常态。”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份职业背后的沉重与无奈。甚至连在父母面前,她也总是报喜不报忧。
沈听雨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心因为发烧而滚烫,那份温度几乎要烙进宋书瑶的皮肤里。
“可是书瑶,”她认真地说,“对你帮助和安慰过的人来说,你就是他们的‘治愈’啊。就像对我一样。”
宋书瑶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
她看着沈听雨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看着那双映着灯光和自己缩影的眼睛,一种混杂着责任感、怜惜和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
那一晚,宋书瑶没有离开。
她守在沈听雨的床边,定时给她测量体温,喂水,用酒精棉片擦拭她的掌心辅助散热。后半夜,沈听雨的体温终于降了下去,沉沉睡去。宋书瑶就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床上那人安稳的睡颜。
她想起自己枯燥的医学院生涯,想起无数个在自习室和图书馆熬通的夜晚,想起第一次面对病人死亡时的无力和挫败,也想起选择这个职业时,那份最初或许天真、却无比赤诚的初心。
“对你帮助和安慰过的人来说,你就是他们的‘治愈’啊。”
沈听雨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也许,她无法拯救世界,但如果能守护住身边这一份具体的安心,似乎也不错。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沈听雨的烧已经完全退了。她醒来,看到靠在椅子上闭目浅眠的宋书瑶,眼眶微微发热。
宋书瑶睡得并不沉,感觉到动静便睁开了眼。她第一时间伸手去探沈听雨的额头。
“嗯,温度正常了。”她松了口气,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听雨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书瑶,谢谢你……守了我一夜。”
“没事。”宋书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转身想去厨房,手腕却被沈听雨拉住。
“书瑶,”沈听雨仰头看着她,眼睛像被水洗过的星星,带着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温暖,“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吧?”
不是普通的熟人,不是偶尔聊天的朋友,是“最好的朋友”。
宋书瑶看着她们交握的手,又看向沈听雨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她不是一个容易快速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她的世界向来谨慎而缓慢。但面对沈听雨,所有的藩篱似乎都形同虚设。
她反手轻轻握了握沈听雨的手指,唇角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我们难道不是吗?”
沈听雨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驱散了所有病容,比窗外初升的太阳还要明亮。
从那天起,“最好的朋友”这个身份,为她们的关系盖上了正式的印章。
她们开始渗透进彼此生活的更多细节。会分享各自妈妈寄来的特产,会在周末一起逛超市,讨论晚上是吃火锅还是看电影。宋书瑶的值班表,沈听雨会存在手机备忘录里;沈听雨工作上遇到烦心事,宋书瑶会成为安静的树洞。
宋书瑶清冷规整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带着向日葵气息、会弹吉他、会因为她一句“有点累”就跑来医院楼下,只为塞给她一盒切好水果的沈听雨。
而沈听雨温暖随性的世界里,也多了一个穿着白大褂、会在她生理痛时精准地递来对症药物和暖宝宝、会在她遇到困难时用冷静逻辑帮她分析问题的宋书瑶。
她们像两块来自不同版图的拼图,意外地发现了彼此边缘的完美契合。
宋书瑶的书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向日葵摆件。沈听雨的吉他谱旁,偶尔会夹着一张宋书瑶留下的、写着“记得吃饭”的处方笺。
向日葵与处方笺,看似毫不相干,却在这个小小的城市一隅,交织成了她们之间,独一无二的温暖注脚。她们都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而温暖地流淌下去,直到远方。
然而,命运的剧本,早已在下一页,埋下了最残酷的伏笔。只是此刻的阳光太暖,笑容太真,让所有人都忽略了,那悄然迫近的、带着寒意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