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盈袖（重生） 第6章 （005）

顾梅刚才太过用力，又被周助捏得手腕生疼，这会儿指骨间有些痉挛发酸。她握了下手，又松开，垂眸道：“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是她自己的，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了，以后不当着他的面就是了。

周助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覆在顾梅的小臂上。

没有伤药……

顾梅这里也未必有，又不能兴师动众的去向阮氏讨。回头问起来，他虽占理也解释不清。

他那里倒有……

可一来一回凭白耽搁时间不说，他又凭什么在她身上花费心血？

顾梅吃疼，却也只是挑了挑眉，用力抽回手，也不看周助的脸色，只旁若无人的放下袖子，径自又翻过身去，面向壁里……思过。

一点儿也不像她。

从前针扎了手，走路磕了碰了，油皮不破她都能疼得泫然欲泣，一副委屈的模样向亲近的人撒娇。

现在都见了血，她倒像是伤的是别人，不是她自己。

周助气得翻白眼：“……”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特么多余管你。

他重重下榻，拂袖离去。

周助的话，给顾梅开了道门缝，在她迷茫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光。

她忽然意识到，虽说她做不成翻天覆地的大事，比如说改变爹娘和自己的命运，但某些小事上，她能想到的，还是能做到的。

第一桩当然是退婚。

顾梅在府里向来有点儿无法无天的架势，婚事是她自己和顾修远耍赖耍来的，退婚自然也该她主动来退，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找，谁让她一向就是这么个恣意妄为的性子。

这世道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即使是顾梅的婚事，即使阮氏最疼她，但涉及到终身大事，她也一应都由顾修远做主。

只要顾修远应了，阮氏就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顾梅没敢耽搁太久，她怕周助着急。这人一旦生了什么念头，就一定会达到，逼急了他便又要不择手段。

他的手段她领教过，绝对是雷霆一击，爹娘肯定受不住。

于是顾梅起了个大早，赶在顾修远上朝之前，便候在了正房门外。

穿堂守门的婆子吃了一惊，这会儿早起天可凉着呢，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来的，居然也没叫门，候得久了，罩衣上一层薄薄的露水。

她要打发人往里报，顾梅拦着她道：“不用，我等阿爹出来说两句话，别扰了阿娘。”

那婆子果然没敢违逆她的意思，只亲自冲了杯热茶，陪笑道：“这是老爷、太太常喝的明前龙井，这里备着些散的，以防不时之需。这茶盅也是从正房撤下来的，奴婢们从没用过，姑娘且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又亲自搬了个杌子来让顾梅坐。

顾梅摇摇头，既不喝茶也不肯坐，就只站在檐下，背对着门，望着不知名的空虚之处。

她不是嫌弃茶不好，也不是嫌弃茶盅脏，是不敢面对上下这么些人。不管是爹娘身边的长随、大丫鬟，还是府里洒扫的小厮、粗使婆子，大都是她出生前他们就在了。

就算没有太多交情，可也是十多年始终在同一个府第，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最后他们死的死，发卖的发卖。闭上眼，好像谁是个什么下场，就在眼前。

多看她们一眼，对顾梅来说就是某种有无形的折磨，仿佛有一柄钝刀，不轻不重的在她的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好像不太疼，但疼痛积蓄在骨头里，不知哪天就会一块儿翻腾出来，像是水被搅浑了，所有的渣滓都涌上水面。

乌沉沉的，让人压抑而疼痛。如今她不会再把一切都往自己头上揽，不会再自以为是的以为她能代替谁能向谁赎罪。

就只是站着，并没有自我惩罚的意思。

顾修远匆匆出门，不成想遇上顾梅，他停下步子，怜惜的看着顾梅：“怎么这么早？来了怎么不进去？吹这半天冷风，看脸都白了。”

顾梅只轻巧的瞥了他一眼，便跪了下去。

顾修远一顿，没扶，只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沉着个脸道：“你又闹什么？”嘴上说的严厉，面色也沉肃，可其实心里十分难受。

有些伤痛落在他身上，他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便是挺不过去，顶多伤筋动骨，再不济搭上一条老命。

可但凡落在顾梅身上一星半点，就比杀了他还疼。

顾梅低声道：“阿爹，你把我和周子益的婚事，退了吧？”

“……”顾修远意外之余，强自镇定心神，道：“你当这是儿戏，说定亲就定亲，说退亲就退亲？”

总得有个理由吧？

顾梅抬起脸，道：“阿爹真的清楚他的来历吗？”

她想过，要不要冒险把周助的根底告诉父亲。

可她怕父亲不信，反倒拿她当了鬼怪，纵然不至于一把火烧死，可大概也会将她困在家里，一生不得自由。

顾修远没说是或否，只犹豫了一瞬，问顾梅：“你怎么改主意了？不是很喜欢他？”

顾梅笑着摇摇头，道：“阿爹，人造了什么因，就得承担什么样的果，我自己造的孽，结果我自己承担，所以，退了吧。说得再直白些，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意思？从前是我不懂事，仗势欺人。”

如今，就都算了吧。

顾梅那句“人造了什么因，就得承担什么样的果”，正说到顾修远的心坎上，他一面震惊于顾梅居然有这样的了悟和认知，一面又担心她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但有一句她没说错，这桩婚事，周助虽未明确拒绝，但他的确是不大中意的。

顾梅神色从容平定，还带着几分疲惫，顾修远沉默了半晌，问顾梅：“你不会朝令夕改吧？”

小孩子家没长性，今儿要金，明儿要银，后天都腻了又改要玉。他再疼爱她，也不可能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

顾梅摇头，轻却坚定的道：“不会，阿爹再信我最后一次。”

………………………………

周助并没把顾梅答应“退亲”的话放在心上，实在是太过了解她的性情。

但当天晚上，顾修远从衙门回来，便让人把他叫进书房，退还了信物和庚贴。

当初这门亲事是为了遮掩“家丑”，毕竟顾梅的年纪说大不大，却又着实不小，她一门心思要往周助身上扎，顾修远夫妻生怕她会闹出丑事来，不得已才押了周助定亲。

但因顾梅年纪尚小，周助又没有亲人家族，是以这门亲事还在萌芽阶段，并没昭告天下。

要说解除也容易，只要师徒两人对准了话头就成。

周助直到从顾修远的书房出来，手里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就像做梦一样，从前那样避讳不及的枷锁，就这样说解除就解除了。

曾经那样渴望拒绝这门亲事，一直以为永远没有解脱的时候了，可这机会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咣当就砸到了他脚边。

饶是他再沉稳镇定，还是有点儿意外。

又是一脚踩空的感觉。

短短两天，踩空的次数未免太多，周助有一种被悬吊在半空的感觉。

抬头隐约能看见曙光，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心里。低头，则是茫然未可知的深渊，掉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粉身碎骨。

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实在是难捱。

周助借着给阮氏定省的功夫去了内院。

阮氏大抵也知道了退亲的事，待他比从前还要亲热，言语之间带着小心翼翼的歉然，虽只字不提这事，但话里话外都在数落顾梅任性、骄纵，她们夫妻愁得头都大了，很为她将来担忧之类。

其用意不言自明。

他处处都是好的，当初顾梅赖上她，是顾梅不配。

如今顾梅主动退亲，是她没福。

说起来，顾家夫妇算是厚道人，并未因周助没有亲族而待她简薄，便是没和顾梅定亲之前，他们待周助也像自家子侄般亲厚。

阮氏自认是顾梅之错，所以在退亲这事上便对周助多了几分愧疚。她待他只有比从前更好的。

周助倒不卑不亢，并没有得理不饶人，得寸进尺的意思。

这件事，周助着实心愿得偿。

他不愿意和顾家有更深的牵扯，和顾梅的亲事全然在他预料之外，纵然不怕事，但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最后一点儿牵绊都没有了，他较之从前轻松了很多。

但周助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许是怕顾梅又犯老毛病。

毕竟她缠人的功夫一流，而他除了克制忍耐，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

可一连几天，他按着从前的时辰去给阮氏晨昏定省，都再不曾“偶遇”顾梅。他不甘心，特意挑了顾梅去见阮氏的时辰，去见阮氏。

他对自己的举动着实有几分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顾梅感染了，否则怎么会在这种不值一提的事上一再的耗费精力？

可他到底年纪不大，仍旧是少年心性，很有几分“越是不应该做越是偏要做”的执拗。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他想检验一下结果，看看顾梅是否真的能说到做到。

小剧场：

周助：顾梅，我说退亲你就真去退亲？

顾梅：不是你说要退亲的？

周助：口嫌体正直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顾梅：哦，那就不退，我再跟阿爹把婚事赖回来。

周助：服气，告辞，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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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面上高冷，实则很想要收藏和作收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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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