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林老师夸你了!”袁鹏把手机举到孟鸿面前,“你俩想一块儿去了,那成,就只用曲子,我又省钱了!”
他们正在天台乘凉,小桌上摆着酒水,夜风带来花香,远处是璀璨的灯火。
孟鸿眼中满是血丝,一看就是熬了几个日夜。
看着那字字句句,他忽就笑了,根本就忍不住。
“看你这模样……”袁鹏撇嘴,弹了弹手臂上的倒立寒毛。
孟鸿一把抢过他手机,将那信息转发给自己。
“不是,你还来真的!”袁鹏忿然,他不理解,女人何其多,他为何偏就看上了她。
“我的大提琴手,演奏家,你很危险,知不知道!一旦被人知晓,你恋上个单身妈妈,不定怎么诋毁你呢!”
孟鸿不想聊这个话题,也不应声,端起高脚杯,抿了口香槟,他穿着白衬衣,袖子挽起,露出光洁且结实的手臂。
她说曲子跟《宝镜杀》很搭,曲子是他编的,书是她画的,那是不是等于他跟她……
他胡乱想着,又忍不住笑,笑得眼睛晶晶亮,仿佛盛住了漫天星辉。
他忽地很想见到她,但她远在沛城,他决定立即赶回去,于是站起身,一摆手,“走了。”
“等等!”袁鹏咽下一口啤酒,“明天是老六结婚,要咱们都去。”
“我怎么不知道。”孟鸿一愣,站住了脚。
“你又不看群,当然不知道。”
“那你不早说!”
“现在也不晚啊!”
“你这有红包吗?”
“已经转给他了,咱俩的!”袁鹏伸出两根手指。
孟鸿拿出手机,袁鹏立即道,“甭给我,我会从你的编曲费中扣!”
袁鹏举起啤酒,“干杯吧,为老六!”
这是他们大学时立下的规矩,听闻喜讯,不论在何地,都要第一时间喝酒庆祝。
孟鸿默默坐下,倒了香槟,一饮而尽。
“老六婚了,就还剩咱俩,还有老九了。”袁鹏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一班十人,九个男生,第一次班会上就按照年龄排了大小。
袁鹏老四,孟鸿老七,老九是邓晓艾。
“不过你也快了!”袁鹏望向远方,灯火依旧璀璨,隐有笑声喧语,他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孟鸿没接这话,只道:“老九来吗?”
“当然不来,他哪次来过。”袁鹏道,“他也真是的!”
一顿,又道,“他还好吧?”
“还那样!”孟鸿又给自己倒上香槟,“九月我过去,你一起吧!”
“不去,我忙着呢!”袁鹏伸出手指,“照现在的进度,八月底杀青,九月后期制作,我得跟……”
没等他说完的,孟鸿已走远了。
“哇,真有云彩。”李晓剑推开玻璃窗,伸出手,够那浮在眼前的大朵白云,却是够不到。
他探身一寸,那云飘远一寸,他踮脚两寸,那云升高两寸。
“我就不信了……”他猛地探出大半个身子,林蔚瞧见,扔下手里的行李袋,两步奔到近前,一把把人抱了回来。
“不可以。”林蔚看着气鼓鼓的男孩,指了指窗下的安全提示牌,柔声劝道。
“不是说伸手可触白云么?我怎么触不到?”男孩皱起了眉。
他们刚到“白云深处”民宿,这民宿建在梅柳镇的小梅山半山腰,三层,十四个房间,外墙是白色的,在郁郁葱葱的林海中,仿佛一朵白云。
加之山上多雾,缭绕如仙境,老板又极爱杜牧之,便取了“白云深处”这个名字。
“是想象,”林晨一抱着个棕色小熊仔,慢慢道,“就像李白说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你还真的要摘星星吗?”
晓剑挠挠头,咧嘴笑了,“我没你背的诗多,不懂。”
今日他们起个早,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但竟然一点儿也不疲乏,于是安顿好,用过午饭后,立即入山玩耍。
山风凉润,山气清新,山泉叮咚,山花烂漫。
林蔚走着看着,心情大畅,两个小孩更是笑笑跳跳,欢快如雀鸟。
晓剑摘了山姜花给晨一戴,又拉着她去摘木耳。
林蔚跟在后面,瞧看路侧的嶙峋怪石。石上生苔,绿黑相映,如枯枝绽新芽。
“瀑布!”晓剑大喊。
一线泉水高高落下,在乱石上挂起白色珠帘。一对蓝尾喜鹊在石下水潭旁啄水。
晨一看看蜿蜒向上的石径,回头问林蔚,“妈妈,我能不爬到山顶吗?”
“当然可以啊!”林蔚上前,握住女儿的小手,“要不要吃点东西?”
晨一点头,林蔚从背包里拿出三明治与水壶,喊过晓剑,三人就在路旁坐下,补充体力。
“也不知山顶有什么?”晓剑吃得最快,擦净手就站了起来,抬眼望向峰顶,绿,郁郁葱葱的绿,还有朵朵白云。
“你想上去?”晨一问他,“你跟妈妈一起上,我在这里等你们。”
“不去。”男孩抖了抖腿,小声道,“我的腿早疼了!”
“那以后,咱们再来,现在下山!”林蔚道。
三人原路返回,回到白云深处刚刚16点,但山中暮色早临,那民宿里里外外已亮起了灯。
橘色的灯光给入口处的芭蕉披上了纱衣。
管家迎上他们,说半个小时后开始晚饭,饭后有读诗会,自愿参加。
“咱们回房吃?”林蔚询问两个小孩。
晓剑一手拉着晨一,一手指着大厅的透明玻璃,“这里能看见星星。”
晨一立即点头。
于是三人回房换了衣裳,复又下楼,此时大厅里已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落座,他们选了个靠窗靠边的位置坐下来,要了壶甘蔗马蹄水。
林蔚手机只剩了40个电,本要在房间充电的,又担心赵岚会来电话,便拿了充电器下来。
他们桌旁并无插座,寻来寻去,在图书角找见了一个。
图书角在吧台左侧,有一个书架,其上的书免费取阅。林蔚扫了一眼,大多数都读过了,便空手回来。
“好香。”晓剑吸了吸鼻子,“今晚吃什么?”
“这里的特色。”林蔚没有直言,笑着道,“猜猜看!”
“一定是山珍。”晓剑立即道,“是猴脑吧?还是熊掌!”
林蔚一愣,赶紧摆手,“野生动物不能吃的。”
“你帮我想想。”晓剑对晨一道,两人坐在木桌同侧,抬头能看见吧台。
“蘑菇?”晨一小声道。
林蔚不置可否。
“牛蛙?”晓剑又道。
这次不等林蔚开口,他自己就摇了摇头,因为已有服务生送了菜上来。
一只烤土鸡,鸡肚里塞满香菇,油香酥烂。
一碗莼菜汤,一盘拌松针,一盘白灼虾,一碟杏瓜,主食是蒸红薯与玉米。
佳肴在前,两个小孩的眼睛顿时亮了,林蔚也是饥肠辘辘,那个三明治早消化毕了。
三人立即动筷,大快朵颐。
桌上的餐巾纸用完了,晓剑见服务生忙着,自告奋勇去吧台拿。
吧台有些高,管家不在,他费力地踮起脚。
“要拿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纸巾。”晓剑回头,就见一道人影从图书角步出,那人很高,他只看见了两条长腿,穿黑西裤的腿。
待那人将纸巾递到他手里,他才看清其容颜,因为他弯下了腰。
“孟老师!”
这一声喊的很大,引得不少人抬头瞧看。
孟鸿刚要示意男孩轻声,已有人认出了他。
“孟先生,真是您?”一位穿大红长裙的女士惊喜地按住了心口,“我是您的粉丝,想听您的音乐会,一直抢不到票。”
她站起来,拉着身边的男子一起近前,“我们能跟您合照吗?”
“我们都是您的粉丝,四年前在您的音乐会上遇见的,今年结婚,正在蜜月旅行。”她丈夫道,脸色微红,一如身上的粉色衬衣。
有人开始鼓掌,有人笑了。
孟鸿一怔,也轻轻笑了,“祝你们幸福。”
三人合照时,晓剑回到桌前,把纸巾递给林蔚,继续吃鸡,全没瞧见林蔚脸上已没了笑容。
“妈妈,你吃呀。”晨一夹了一筷子拌松针给她,“这个好鲜!”
林蔚轻轻点头,心中暗暗祈祷那人早些离开。
万一真撞上呢?
不等她想出对策的,一阵欢呼又起。
管家拎着琴盒到了孟鸿面前,“孟先生,我也是您的粉丝,不期而遇,十分荣兴,不知能否请您演奏一曲,为灿灿夏日,为灼灼爱情,为我们的相遇!”
孟鸿无法推拒,只得点头。
管家搬了张木椅,放在吧台前的空地上,请孟鸿坐。
孟鸿调弦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窗侧,在那个一直也没回头的白色身影上一停,旋即收回。
他下午到时,正瞧见他们上楼的背影,便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没什么比邂逅更令人欣喜。
“一曲《天鹅》献给大家。”他按下翻滚的心绪,开始按弓。
悠扬的琴声响起,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管家闭了灯,只留一盏射灯,灯光柔和,轻轻拢住孟鸿。
众人很快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中。
林蔚也不例外,音乐就有这种力量,打动你的心,将你拉入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你能看见真正的自己。
星子跃上夜空,月如钩,夜风从四面涌入,吹动人们的衣衫,一只白色小犬悄悄进来,卧在孟鸿椅侧。
孟鸿扬弓,大厅里又安静下来,每个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人们才回过神来,于是起立鼓掌。
“谢谢孟先生。”
管家开了灯,上前道:“孟先生,我们20点有诗会,就不请您参加了!”
孟鸿心下一松,他看了看手表,18:30,他出来得太久了,是该回去了,但在这之前,他还想跟她说说话。
这轻松不到一秒就消散不见,只听那管家又道:“但请您现在诵诗一首,为这对新婚夫妇,送上祝福,可好?您是他们的媒人,祝福必须的!”
他望向众人,“是不是?”
“是!”
热烈的掌声又起,孟鸿知道自己推拒不得了,只好应允。
片刻的静默后,他缓缓开口。
“云朵浮动,如白鸽的细羽
微风合适
阳光毫不吝啬赐予
鲜花热情地送上芬芳与蜂蜜
在这世间
该拥有的全都拥有
而我经过
只想最好的日子
最坏的日子
与你共度。”
如水的诗句,低沉的嗓音,山中的夏夜,每一样都很美好,三合一就是十分美好。
美好让人沉醉,也让人放松警惕。当林蔚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孟鸿已坐在了自己身侧,正在给两个小孩子夹菜。
桌上多了两个菜,一条清蒸鲈鱼,一盘素炒菜心。
她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胳膊。
他不轻不重地按住她,道:“不急,听晓剑把话说完。”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男孩身上,并未看她,语气也十分轻松,就像朋友间的闲聊。
林蔚愕然,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晓剑与晨一的欢喜模样,显然不适合与他争辩,于是只得坐住,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掌下抽回,悄悄捏紧了手指上的金戒指。
“这第二嘛,男子汉大丈夫就应习武,唱歌跳舞弹琴是女孩的事。”晓剑道。
“所以你没报名。”孟鸿点了点头,并不指摘男孩的小小偏见,又问女孩,“一一,你怎么没报名呢?”
“她练字!”晓剑抢着替答,他看着孟鸿,认真道,“孟老师,请你喊晨一‘小晨’。”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
“‘一一’只有我能喊,别人都喊‘小晨’,林姨知道。”
晓剑望向默然的长辈,“是吧,林姨?”
林蔚轻轻点头,“你们两个吃饱了么?”
晓剑摇头,晨一放下了筷子,一双眼睛却是看了看那条鲈鱼。
孟鸿立即又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小晨,再吃些,这鱼很鲜的。”
他用的是公筷,又给男孩夹了菜心,这才扭头对林蔚道,“林老师,也请用些,浪……”
“我吃好了。”她冷冷地回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孟鸿对两个小孩道,“咱们一起,把这些都吃掉,如何?”
三人合力围剿食物,林蔚如坐针毡地坐着,脑中闪过无数疑问与担忧。
必须得跟这个人说清楚,不能让他这般肆无忌惮地闯入。
孟鸿吃饱放下筷子,给桌上四只杯子添上茶水,刚要拿水果的,就见晨一拿了颗白杏递到自己面前。
“孟老师,您吃。”
他笑着接过,道谢,女孩又拿了白杏给林蔚,“妈妈,这个甜。”
看着女儿的笑脸,林蔚心中的忧惧更甚,她半刻也不想待了,但晓剑尚未喝完汤,她只能等着。
“小晨,你练的是楷书吗?”孟鸿吐出杏核,拿纸巾包了,端起茶杯。
“隶书,我妈妈练楷书。”女孩如实道。
孟鸿望向林蔚,“林老师喜欢的可是颜体?”
不等林蔚回答的,晓剑忽地开口,“一一,孟老师也是黑眼珠,跟你的一模一样!黑亮黑亮的!”
林蔚孟鸿同时愣住,一惧一跳。
孟鸿的心跳得很快,他回头望着正在吃西瓜的女孩,脑中闪过一个日期,2009年10月2号,女孩的生日,而他跟她是跨年夜……
“小晨!”他的心中涌上一股热流,烫得声音发颤。
不等女孩回应的,他身边的人已站了起来,“晓剑,吃好了?咱们走吧!”
孟鸿吟诵的诗歌,是鲁娟老师的《草原上》。原诗如下:
云朵倒映大地,走动成
小绵羊们洁白的皱褶
微风合适
阳光毫不吝啬赐予
野花也为它们加冕
在这草原上
该拥有的全都拥有
而我经过
只想最好的日子
最坏的日子
与你共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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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