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尊重我!”
这是个祈使句,但语气是命令式的,决绝的。
孟鸿听着,再说不出话。
他当然尊重她,比她想的还要尊重。
为此还遭了袁鹏的讥讽,“你俩还原地打转呢?谈恋爱嘛,要的就是快而刺激!你跑步上,一准拿下。女人,都是欲拒还迎的,她要你的好,不要你尊重。”
尊重,可以要求对方给,但要真正获得,须靠自身的实力。
实力,就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林蔚自信有之。
因为她是一个母亲。
她离开厨房,回卧室,见小晨正乖乖立在床侧,眼巴巴地瞅着门口。
一见她,立即扑上来,“妈妈。”
林蔚蹲身,抱住女儿,心中无限愧疚,此事,最无辜的就是小晨了。
眼泪涌上,被她狠力压下,此时不是哭的时候,何况哭也没用。
“小晨,妈妈要写点儿东西,你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嗯,我去客厅。”小女孩乖巧地应着,出去时还带上了房门,“妈妈,你慢慢写,我不吵你!”
卧室里并无椅子,林蔚只好坐在床上,她从随身手提袋里拿出速写本与铅笔。
这是她绘画的工具,是她养家糊口的依凭,现在要成为她保护家人与自己的武器了!
她定定神,拿起笔,开始书写。
一字一句,力透纸背。
客厅里,小晨慢慢喝着水,好奇地打量周遭。这孟老师的家,她不是第一次来,但还没细看过,难免好奇。
“孟老师,我能参观一下吗?”她问身旁拿着手机的孟鸿。
孟鸿正在下单,吃的,用的,使的,耍的。
现在家里不是他一个了,万不能凑合,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挑,只能选合眼地买。
“好啊。”他快速地提交了订单,然后给小晨做向导。
很快,参观完毕。
因为空落落的房间,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孟鸿感到些许抱歉,须得抓紧时间收拾房子了,等规整好,再请小晨,还有她看。
他看一眼主卧,房门掩着,很安静。
晚霞的红晕已然暗淡,漠漠地落在窗扇上,天际有归林的众鸟。
“小晨,我们晚上也吃烤肉,如何?”他记起什么,一面给小晨的杯子里续上水,又拿个饭碗给自己倒上。
“清淡的,可以吗?”小晨压低了声音,“妈妈说,晚饭清淡,好消化,不积食,利睡眠。”
这样啊,孟鸿略一想,在自己常吃的饭馆点了四道菜,素炒苋菜,卤水鹅,冬瓜盅,拌豆角,主食是南瓜饼,杂粮饭。
将支付完成的,一个电话进来。
是陆总。
孟鸿让小晨稍坐,自己进了次卧,按下接听键。
能惊动陆总,不用说,还是热搜的事。虽说公司第一时间发了否认声明,奈何热度太高,恶劣的影响还是有的。
去年孟鸿就因绯闻上过热搜,今年又来一次。
再坚固的形象,也经不起这一而再地摧毁。
“那漫画师,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鸿听出了陆总口气的不悦,正要慢慢解释的,陆总又道,“有网友说,她就是去年你在省二院照顾的那个人,是吗?”
“是。”掩饰就是谎言,谎言总有戳破的一天,孟鸿不想欺骗陆总。
并且在他看来,今天的热搜,只要发一个承认声明就解决了,能解决很多事,但林蔚不让他多事。
他尊重她,没有行动,可准备还是要的,未雨绸缪嘛。
当然,在此之前,需要跟陆总沟通。
“陆总,您听我说,是这样的……”
“不行。”听完他的讲述并提议,陆总立即否决,“公司已经发了声明,不能出尔反尔。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我要对公司负责。”
“这对林蔚不公平。”孟鸿握紧电话,“我知道的……”
“你想多了!林女士不需要你负责,你看看她的声明。”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我,林蔚,网名蔚然,一个漫画师,只想安静度日,却被恶人曝光个人信息。
生活受到极大困扰,连带家人与朋友。
我,是有一个女儿,但她的父亲不是大提琴演奏家孟鸿。
孟鸿先生是剧版《宝镜杀》的作曲,因工作与我熟识。
今日偶在图书大厦遇见,因见小女困乏,才抱她下楼。
这是朋友间的相助,却被恶人扭曲歪解,造谣诽谤。
网络不是非法之地,我定会追究到底。”
下面是签名,日期,“林蔚”二字上,有鲜红的指印。
后面跟着一张立案回执。
看时间,这声明是刚刚发布的,但已是热搜第一,下面评论转发无数。
“好刚,报警了都!”
“就喜欢这样正面的回应,坦坦荡荡,有理有据。”
“支持蔚然。”
“不信谣不传谣,孟神最好,单身单身。”
…………
孟鸿看着,愣在当地。
她就这样撇清了跟自己的关系,将自己摘出去,毫不犹豫。
还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
但最没用的就是好人。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他。
但,为什么呢?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还认不清自己吗?
五月,去岩市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她想知道自己行程,他就微信给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鸿急吼吼地出了次卧,穿过客厅,就要进主卧问她的,却被敲门声止住了步子。
是快递。
生鲜食品,他匆匆塞进冰箱,又一个快递,是床具床品,又一个,是拖鞋毛巾等日用,再一个,是牙膏沐浴露类的洗漱之物……
每一样,都需要安置。
孟鸿只得耐住性子,分门别类地收整。
小晨给他打下手。
林蔚听见动静,也过来帮忙。
他看她一眼,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有小晨在,于是闷头干活。
林蔚不知他恼火,见他不语,以为是做事习惯。
她也不语。今天讲的话够多了,光笔录就做了一个半小时,还有那声明。
字字都费神。
但效果很好,那诽谤的伤害正在降低,接下来就等警察的消息了。
她拆开床垫,慢慢推进次卧,孟鸿已组装好了床铺。
其实,床具是有售后上门安装的,但此时不便让外人进来,他只能自己动手。
好久不做了,有些生疏,折腾了些时候,出了汗,但总算好了。
他接住床垫,“我来。”
“一起抬,小心手。”她没有松手,紧紧扣住垫角。
两人合力,轻轻松松地放好。
继续,床笠,床单,枕头,枕套,被子,被套。
孟鸿不是娇惯的人,打小就做家务,这些活计本不在话下,但面对她,还是落了下风。
她一个人就能套好被套,速度极快。
而他将套好一个枕头。
他目瞪口呆,钦佩暗生。佩服多了,那点子气恼不知不觉就被挤出了心间。
“那个,我买了些菜,你看看,要怎么弄!”他没话找话地,张开了嘴。
林蔚收拾好床,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哈,满满塞塞的,毫无规章。
她是见不得乱的,立即收拾。
很快,菜归菜,果归果,饮料是饮料,一目了然。
孟鸿跟过来,轻轻开了灯。
窗外,暮色渐临,隐有饭香。
忙活到现在,她并不饿,看着那些菜品,毫无食欲,但女儿得吃,还有他。
林蔚拿出包面条,并不看他,只问,“清汤面可以吗?”
“哦,我点了外卖。”他恼自己的糊涂健忘,声音暗暗的,说着,上前握住她手,“林蔚,我知道……”
快递小哥的叩门声打断了他话。
“你等我一下。”
孟鸿再没想到,自己的话并不作数。因为他将收完外卖,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哦,孟妍很好,刚吃完饭,回宿舍了。嗯,都办妥了,您放心!我,我明天回去。”
能瞒一时是一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孟鸿愧疚地挂了电话,一回身,就见林蔚立在厨房门口,正望着自己。
“林蔚,我……”
“孟妍,她跟陈姨和好了吗?”
她的关心真切,孟鸿无法瞒她,只得如实说了一遍。
听罢,林蔚怔愣,为孟妍的勇敢。
现在,如她执着勇敢的女子很少了。
愿她幸福。
此时,孟妍正在去百花小学的路上。
星斗满天,白色的小货车如一匹健马,稳稳地驶在沥青路上。
孟妍坐在车斗的一角,车里是大大小小的箱子,装着家电家器。
她穿着卫衣仔裤,马尾辫高高束起,面色平静,但双眸熠熠,闪着喜悦舒畅的光芒。
今天下午,她赶回省师范,跟系主任认真地谈了一次,系主任见再无回旋的可能,只好放人。
她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交接,立即赶来这百花镇。
只出了一点儿小插曲,那出租车半路抛锚,她只能重新打车,结果打到了一辆搬家的货车。
车上有两人,占据了车室的座位,她只能如货物般被安置在后面。
要在以前,她是万万不肯坐的。
但今时今日不同。
她急着见他,一刻也不愿等,那就只能委曲求全了。
山风从四面涌来,她不禁抱了抱胳膊。
远处是黑黢黢的林影。
忽然,一道人影闪现,就在路边,立着,是避车的模样。
她看一眼,星光下,只看到了一个轮廓。
她立即让司机停车。
“做什么?”司机不耐烦地摇下窗户。
“我下车。”她说着起立,但久坐的腿有些酸麻,一下并未站稳,打个趔趄,她急忙扶住箱角。
“还不到,你坐……”
“到了。”她打断司机,对那人影道,“校长,我来报道。”
在她说第一句话时,邓晓艾就听出来了,只是不敢相信,他立着,等着,忐忑着。
此时听她唤自己,那忐忑更深,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很早之前,她就说过,要来做专职老师。一开始,他只当玩笑,并不信,谁会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做,来这山中做孩子头呢?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生出了期盼,盼着她能一诺千金。这期盼,从去年秋天起变得格外强烈,以至于他常常夜不能寐。
于是,他多了一项日课:散步。
从学校,沿着路,往镇外走。
一直走,走到夜深,走到疲乏,再折返。
今日也是。
“校长?”她又唤他。
脚比嘴快,应声之前,他已到了车旁。
“帮我一下。”她向他伸出手,白净的手在夜色中如一支玉如意。
他忐忑着,慢慢伸出手,如幼童第一次进超市,看见了糖果。
将碰上她指尖,他忽地良心发现,要做个好人,清清正正地活着,不能贪婪。
但她不给他机会,她一下就握住了他。
他呆住,再不能动,如坠落粘网的小虫。
“车钱算一下。”见乘客下了车,司机立即开口,“距离百花小学,还有三里地,就按……”
“按全程算。”孟妍毫不在乎,“你把账单发过来就是。”
司机欢喜地道谢,驾车离开。
路上剩了两人,四目相对。
“咱们走吧。”她先开了口。
“你不该来的。”他道。
“我有聘书,必须来,否则就是违约。”她拍了拍肩上的斜挎包,“你虽是校长,也无权随意解雇我。”
“邓校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