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不承认。”赶在孟鸿开口前,孟妍又道,“刚才你一见人家就笑,一双眼恨不得钉在人身上!”
她虚空点着他,“你呀你,羞不羞!”
孟鸿怔住,有这么明显吗?自己明明已经很克制了……
孟妍瞅着他那慌乱如小贼被捉现行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眼力不错,是个不错的美人!但是呢,可不好追!”
她瞥着他,认真道,“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不然哪天吃了美人刀,有你受的!”
孟鸿听不下去了,也不答话,抬腿就走。
“你也就冲我有能耐!”孟妍跺脚,忽地提高了声音,“林蔚林小姐,真是你啊!”
话音未落的,孟鸿猛地回头,单元门口空空如也,唯有白灼灼的日光一片。
孟妍促狭地看着他,哈哈大笑。
孟鸿气得说不出话,转身走得更快。
“啊呦,真生气了?我还想给你支招呢!”孟妍跟上来,拉长了声,“林美人是个冷美人,冰在心里,你要融化她,得先撬开她心门,怎么撬呢,四面围攻,小火慢烤……”
自从那次父子不欢而散,孟鸿就很少回家,跟母亲都是电话联系,今日回来,却是被孟妍抓了劳力,她要回学校指导学生们的暑期实践,让他送她去车站。
此时已到饭点,而孟妍是下午13:30的火车,还有两个半小时,完全来得及,于是陈巧芬立即做了饭,让两人快吃。
孟家用饭,向来是孟振云不上桌,别人不能动筷的。
看着那紧闭的琴房门,孟鸿冲孟妍丢了个眼色,孟妍却不理他,径直进了厨房给母亲搭手。
孟鸿攥了攥手,只得自己过去请人。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好苗子的缘故,孟振云应答的很快,出来时面上的神情也很平和。
孟鸿默默舒了口气,一顿饭就在安静中用完。
饭毕,孟妍去收拾随身用的零七碎八,孟鸿则进了厨房洗碗。
“放着吧,我一会儿洗就是。”陈巧芬给丈夫泡了普洱茶送进琴房,回来见儿子已将碗筷洗过第一遍,正要洗第二遍,就拿了干抹布过去。
他洗一个,她擦一个,母子不时说几句家常。
“小鸿,你跟蔚然很熟吗?”陈巧芬忽地问道。
孟鸿一怔,他不愿对母亲撒谎,但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就在他急急寻找合适词句的时候,就听母亲又道,“你今天怎么直接喊人家名字,不合适!”
就像天津习惯喊女士为“大姐”那样,沛城这边习惯喊“姐”。
“蔚然比你大,你合该喊她一句……”
“妈,我没跟您说,林蔚愿意别人喊她名字。”孟鸿洗好最后一个碗,冲了冲手,“袁鹏喊她‘老师’,她也不愿意的,至于别的就更……她说直呼姓名更亲切。”
这话半真半假,特别是最后一句,完全是他的杜撰。
“哦,这样啊。”陈巧芬面露恍然,“你们早就认识了!”
她把碗放进碗柜,“她带小晨来学琴,是你推荐的?”
“袁鹏手上的项目,我做编曲,林蔚负责剧本这块,她向来低调,对于工作更是保密,不愿多谈,我也就没提。”孟鸿摘下围裙,“至于学古琴,不是我,她不知道我父亲就是古琴大师。”
要是知道,她一定不会来的。
“怎么了,妈妈?”见妈妈将车停在路边,后座上的晨一立即扒着驾驶椅背问,一只小手还抓着琴囊的系带。
“查个东西啊,等我一下。”林蔚点开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孟振云”的名字,划拉半天,也没找到其家庭成员列表。
又查“孟鸿”,除了一长串头衔荣誉外,也无父母信息。
这可真是失察到家。
他们居然是父子。
虽说一个古琴,一个大提琴,但都姓孟,都是沛城人,自己怎么就这么钝呢!
现在怎么办啊?
林蔚抬手按住了太阳穴,总不能让小晨不学古琴了吧?
她又点开微信,找到之前赵岚给的少年宫特长班的报名链接,仔细看那大提琴课的安排。
暑期班是一周两课,周二与周六,都是下午14:30-16:00。
可好,跟小晨的古琴课是一个时间。
林蔚看着,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虚惊,自己吓自己。
根本撞不见的。
“今天想吃什么?”她收起手机,心放回肚子,回头问女儿。
“披萨。芝士的。”
“好,就吃芝士披萨。”
放下心来的林蔚,又投入了新作的准备中,撰写故事梗概。
她写得很细,反复推敲,足足忙了三周才敲定。
这期间,她送女儿去古琴课时,果然没有撞见他。
女儿在楼上学琴,她就在小区南门外的咖啡馆里等着,点一杯热红茶,看书做笔记,权当给自己过周末。
这周六,她又送女儿去孟家,看着女儿进了琴房,她就要下楼的,却被陈巧芬唤住。
“蔚然,你帮我看看,壁橱里可有《琴学备要》这套书?”她手上拿着眼镜,笑道,“老眼昏花的,戴镜子也不成了。”
对于陈巧芬,林蔚很是喜欢,第一次见她,她脑海中登时就闪现了四个字字,“温婉娴静”,及至接触下来,又加了四个字,“贤妻良母”。
她总是笑着说话,不徐不缓,让人听得很舒服。
她很有分寸,话题从不窥涉他人**,也不探听他人家事,却又将自己的经验如数分享,这让林蔚感到安心。
其实,她很愿意待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但又怕打扰她,是以每次都是略坐坐,就下楼去了。
此时听她这么说,她自然点头应下。
壁橱里的书很多,上下左右共十二个格子,林蔚按照陈巧芬的提示,从左下格开始找,一路找到顶上,也没有,又从右上格往下找,最后在右中格找着了。
“怎么放在右面了?”陈巧芬笑着连连摇头,“瞧我这脑子!”
她让林蔚坐下喝茶,吃点心。
“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是千层糕,晶莹透亮,米香中还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林蔚吃了一片,只觉糯而不粘,甜而不腻,忍不住请教秘诀。
“把新米用稻草灰泡一宿,再磨成粉,然后蒸。”陈巧芬笑道,“以前都用石磨的,我们小时候都要推的,现在好了,改电磨了!这是老舅给的,自己的米。”
她说完就要去给林蔚装些,让她回去熬粥喝,就见琴房门被推开,孟振云牵着小晨走了出来。
“孟先生。”林蔚立即起身。
此时将将15:15,还不到下课时间,孟老先生可是有事?
还真是有事。
不等林蔚询问的,孟振云开了口,语气郑重,“我要正式收小晨做关门弟子,承继衣钵,你同意吗?”
关门弟子,承继衣钵?
那就要以古琴为志业,一生与琴为伴。
不是不好,但女儿才六岁,她的人生刚刚开始,就这么早早定了一生的路,林蔚总觉于心不忍,何况人是会变的。
若女儿以后不喜欢古琴了,想另择别业,那就是背弃师门的大罪,纵使被原谅,以她的性格,也一生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而孟老先生怕是会……
林蔚急急想着,慢慢道:“多谢孟先生的提携,只小晨刚学一个月,门都没入的……”
“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孟振云打断她,又问。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急,但就在刚才,他给小晨讲本派历史、讲到严师时,心莫名就跳了起来,跳得很快很紧,如猛捶重击。
“传下去,把琴传下去!”严师的话响在耳畔,他再坐不住,当即就要收徒。
“我,”林蔚看看女儿,缓缓道,“我虽是小晨的母亲,但并无权力决定她的人生。恳请孟先生原谅!”
这就是不同意了,孟振云听得明白,没有应声,只扭过头,问小晨,“小晨,你愿意做为师的徒弟吗?一辈子弹琴,将虞山琴艺传下去,可能的话,发扬光大!”
不等小晨回答的,林蔚急急插言,“孟先生,小晨还小,请给她时间,好吗?”
“时间不等人!”孟振云道,他穿着大青长衫,满头银发,此话一出,那挺直的背似乎微微驼了下去。
林蔚顿时不忍再说什么,陈巧芬也是沉默,此时此刻,她说什么都不合适,小晨则看看母亲,再看看师父,睁大的眼睛里既有不解,也有一丝丝惧怕。
室内静如沉渊,七月的风穿过纱窗,吹落一瓣粉色的康乃馨。
窗外,是渐鸣渐弱的蝉声。
忽然,房门被扭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是孟鸿,黑西装,白衬衣,手里拿着几个纸盒,“妈,你的快递……”
话没说完的,他察觉到了室内气氛的沉闷,很熟悉的沉闷,就像他经过无数次的那种。
他把纸盒放在储物柜上,目光匆匆掠过四道人影,最后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条蓝棉长裙,小立领,五分袖,裙长过膝,立在那儿,像一块璞玉,莹润有光。
“林蔚,你先……”
没说完的,孟振云突然冲他喝道:“出去,这没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