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仿似被冰冻,任凭谁怎么再助燃也没办法溶解。
没人真见过梁劲桐生气的样子,他长得好,那双眼睛特别灵气,从来只见它弯弯的时候,很生动,很明媚,不显年纪。现在这双眼睛平淡、冷漠,就算唇角上扬,也无法再让人感到愉悦。
没有臆想中的责怪,他张口先是笑出声来,好像听到什么能让他捧腹大笑的事,笑声爽朗畅快,让这些人更是头脑发白。
梁劲桐笑了有一会儿,笑得他累了,倦了,两腮的肌肉都生疼了,才停下来,怅然开口:“姚总啊,您这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戒指是我太太几年前在国外定制的,是我高攀他,他家里不喜欢我总提这些事。”
按照梁劲桐的资产计算,他说高攀的人家,A9往上肯定要有了。
铁了心要把这段陈年往事在今夜挖个明白,问问题的人得不到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哟,那弟妹对你是真好,我还真不知道你已经结婚多年了,欸,你跟弟妹怎么认识的啊?”
这个问题梁劲桐没再回答,他把酒杯放桌上,抄起骰盅举起来晃了两下,邀请道:“听闻姚总玩骰子是一把好手。我不喜欢玩这些,但这帮小孩儿总爱拉着我玩,不知道今天姚总能否赏脸,赐教一下。我们五局三胜,要是姚总赢了,您想知道什么,我言无不尽。”
姚总年纪只比他大了四五岁,堪堪才过而立之年,都是在夜场里沉浮多年的老玩咖,这种游戏简直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梁劲桐看到他愣了愣,随后笑起来,搂了搂身侧蓝裙美女的腰,又把头靠在人肩膀上开口问:“确定吗梁总?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你。”
“愿赌服输。”
论起酒,梁劲桐今晚也喝得畅快,不比这些人清醒多少,骰子是放在玻璃罩里的,为了防止有人用盖子去拨弄作假。
他确实不爱玩这些,也很少看他陪谁摇过这东西——但姚总爱。
“小梁,要不算了。”王总轻咳两声,凑在他耳旁劝道。
“放心,今天他要是能听到一个字,新店我让你入股。”梁劲桐偏过头低声回道。
“?”
求之不得好吗。
王总有些发懵,什么意思,他都快听不出来这是想让他入股,还是不想让他入股。
两人盖上盖子,开始第一局。也没人喝酒了,或全神贯注或漫不经心,都在等着战局的结果。
几乎没人觉得梁劲桐会赢,两人叫了几回,最后不出所料,是姚总拿下第一局。
梁劲桐招手让人倒酒,听姚总得意开口:“怎么样,还继续吗?有时知难而退……”
只是话未过半,就被他出口打断:“不是我的作风,我更喜欢,‘迎难而上’。”
酒被一饮而尽,第二局开始,梁劲桐扳回一局。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姚总投来赞许的眼神,笑着说了句:“运气。”
第三局,姚总扳回一城。
第四局,梁劲桐再度扳平。
他没看到身旁王总瞪大的眼睛和吃惊的嘴巴,但看到了姚总完全茫然的神情。
“我就想听一下你跟弟妹的美妙邂逅嘛,你看你。”
晃着手里的骰子,他说:“姚总,胜局还没定呢。”
玩到这个结果,姚总已经不想玩了,他没想到梁劲桐能跟自己打平,说只靠运气,怎么可能。
梁劲桐也确实不是只靠运气,这种不会总在一个人身上逗留,最靠不住的东西。他耳朵精着呢,每一局都在听对方的点数,虽然嘈杂,准头却也不错。
第五局,他听到姚总应该摇了两个六,两个一和一个三。
而他自己,摇了四个六,一个一。
王总看到了他的点数,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摆弄起手机来,半点不敢抬头看别人。
“三个六。”姚总开口,试探他的点数。
梁劲桐往上追:“五个六。”
“七个六。”姚总也追
这都不劈,他竟然真的还有。
看着手里的点数,梁劲桐觉得这是一场必赢的局,就在他刚想叫点时,包厢的灯突然灭了。
“欸?”
不过眨眼,灯又恢复。他以为只是短暂的电路问题,还想着明天让人来看看,检查一下。当他再次低头,去看点数时,却兀地沉了脸。
没人注意到这些,也没人在意刚才短暂的故障,他们只在乎第五局的结局。
梁劲桐却感到脊背发凉,他本来的一点,转眼间就变成了二点。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动过骰子,开始的时候也没眼花。
“八个六。”梁劲桐继续加,问题不大,他还能抗住。
他太胸有成竹,导致姚总骑虎难下,就两种情况,要么他手里真有四个六,要么他压根一个六都没有。
要是开,梁劲桐真有的话就赢了。
要是不开,接着追,梁劲桐转眼间劈他,他就输了。
“八个六?小梁你可真敢叫啊。”姚总笑着开口,梁劲桐听出话里话外的试探。
他抬头,毫无压力地往后一靠,无所谓地摊手,一言不发。故作姿态去掀盖子,看到的点数却让梁劲桐差点尖叫出声。
他原本躺在那好好的四个六,转眼间又变成了四个五。
这他妈。
这不见鬼了吗!他的六六六六呢?!
要是姚总劈他,他必死无疑。
这回真成了强装镇定,梁劲桐依旧保持沉默,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势在必得。
玩到这一局,拼的就是心理素质,姚总酒喝得多了,人清不清醒都未必,还被他扳平两局,心态没有变化他一点都不信。
王总早就坐到了点歌屏那,一边拿手机一边翻着歌单,没人见到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徒留梁劲桐一个人分外凌乱。
姚总看他的表情,只觉得分外无力,或许他真就是被幸运眷顾了呢。也是,梁劲桐这个人,要是没有运气,凭什么几年时间就跨越阶层,和他们平起平坐。
“九个六。”姚总咬牙追出最后的点数。
梁劲桐毫不犹豫。
“劈。”
不可置信,姚总这根老油条竟然输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为此大跌眼镜,起哄梁劲桐是不是偷偷练了好久,每次都用这个防别人问起他老婆。
梁劲桐笑不出来,要是这会儿有个人敢冒死去摸他的背,就能知道,他特么已经汗如雨下了。
“不是,你一个六都没有啊?”
看着梁劲桐骰盅里的四个五跟一个二,气得要骂人。
“看来今晚,幸运女神确实眷顾我了。承让,这杯敬姚总。”他半点不敢再说,亲自倒了酒一饮而尽,也让对方无话可说。
音乐恰到好处地响起来,屏幕上蓝色卡宴停在中央,王总拿着两只麦克风醉步走来,将其中一支塞进他手里。
“都赢了,那唱一首吧老弟!”
“……”梁劲桐看着手里的麦克,陷入沉思。
第一句他都没跟上,还是王总替他接了一句,拿胳膊肘怼怼他,才把他还停留在点数上的思绪彻底拽回来。
太匪夷所思了。
就算是自己看了一个一,也不至于看错了四个六吧?一的红色点位在骰子里具有特殊性,他自认自己今天的酒没喝到产生幻觉的程度。
就算真是看错了一,那四个六怎么解释。
五点和六点的排位布局都不一样,他这都能看错,那明天是得去精神病院挂一号了。
朋友的酒他是一点都喝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问他情史的事就此作罢,等梁劲桐从包厢出来,挺着已经打架的眼皮找人安排代驾和专车送驾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小梁啊,虽然我没能… 成功入股,但是你今晚的表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能把姚老二玩儿下去,你是第一个。”
王总最后一个离场,抓着他的手臂,对他是赞不绝口。
放平时,他嘴里能冒出一千句一万句奉承的话,这会儿脑袋里却只有筛子突然变数的事情,接不出一句来。
好在王总是真的喝多了,也听不着他讲什么,看车来就晃晃悠悠被人扶着上车,摇下车窗跟他打招呼说下次聚。
梁劲桐点头,说一定。
把这最后一波人送走,他也要回家了。Mirage外面的代驾很多,他叫了一个,直接把钥匙递过去,精神已然有些不太清醒。
凌晨的风实在算不上温柔,冷冽的像放了好几块冰的洋酒。梁劲桐靠坐在后排椅背上,指了指导航说:“去晓香源筑,别墅。”
代驾点头,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又或者应该说,他的大脑已经无法再处理文字识别。
听什么都是糊的。
只是迷蒙中,梁劲桐好像听到谁在问他,为什么今晚不告诉那些人,自己和周望津的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倒是无所谓,只是真说了,要这些人怎么看周家?
满打满算,他的“亡妻”已经病故三年,这些陈年旧事,既然周家不想让它被广知,那他又何必再提。
“可你不告诉他们,他们始终觉得你没有另一半,指不定还要给你塞什么人。”
真是难得啊,他好像看到了周望津在他面前皱着眉,吃醋的样子。
在梦里,梁劲桐想他能好好去看一看故人的脸,看到那样皱起的眉,他伸手去抚,想要抚平那些忧愁。
“不会的望哥,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他说着,昂首吻过了周望津的脸。
这梦好真实,他甚至能感受到嘴唇贴在面颊上的温度,让他好眷恋。
周望津捧上他的下颌,鼻息交错:“他们问,你就说。我要他们清楚知道,你是谁的人。”
梁劲桐搂上他的脖颈,想落下这个吻,却听有人不停在叫他。
再睁眼,他到家了。
“老板,一百二您怎么结?”
他睁眼看了看四周,车停在了别墅区外面,梁劲桐让代驾开进地库,他是万万无法走回家的。
身体似乎还留着故人的体温,梁劲桐心里有些空落的满足,既有爱侣已然亡故的现实冲击,又有时隔多日难得梦见爱侣,与他拥抱、亲吻的满足。
他颤抖地上了楼,解开密码锁,关上入户门的一刹那,身体再不受他支配,顺着门滑倒下去。
梁劲桐感觉有人在背后抱着自己,就算他看不见,可那莫名的安心与臂膀足以让他知道是谁。
“望哥。”他有些沙哑地开口叫人。
周望津贴着他的脑袋,对于遗爱将自己认出的表现十分满意,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头发,极尽缱绻:“桐桐,我终于…”
重新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