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刚给苏明苑诊完脉,说是“偶感风寒,兼之劳累,需静养半日”,春桃刚把药碗端走,苏明苑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殿外就传来宫女的通报:“苏姑娘,皇后娘娘派人来请,说及笄礼的吉时快到了,请公主移驾慈宁宫受礼。”
苏明苑撑着还有些发晕的头起身,刚走到内殿门口,就见李念慈正站在廊下等她。公主已换了一身更隆重的翟衣,玄色的衣料上用金线绣着十二章纹,腰间系着白玉带,长发挽成飞天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动时步摇上的明珠轻轻晃动,却衬得她那张脸更冷了——像是把一身华贵都穿成了铠甲。
“好些了?”李念慈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蓝色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可苏明苑却注意到,她特意放慢了脚步,等自己跟上。
“谢公主关心,奴婢好多了。”苏明苑屈膝行礼,故意落后半步,跟在她身侧。穿过抄手游廊时,她悄悄抬眼,瞥见李念慈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带的纹样——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就像今早梳妆时,她也是这样摩挲着发间的珠钗。
慈宁宫离公主殿不远,可两人走了半柱香才到。刚到宫门口,就见李昭仪带着几个宫女站在台阶下,一身粉色宫装,鬓边插着珠花,见了李念慈,脸上立刻堆起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念慈妹妹可算来了,皇后娘娘都等急了。妹妹这翟衣真好看,就是……这步摇瞧着有些旧了,不如姐姐前几日得了那支东珠步摇,衬得人更明艳。”
这话明着是夸,实则是暗讽李念慈失宠——原主母亲早逝,宫里的份例虽不少,却总被内务府克扣,新制的首饰更是少得可怜。苏明苑心里一紧,刚想开口圆场,却见李念慈脚步没停,只淡淡瞥了李昭仪一眼:“昭仪姐姐的东珠是好看,就是太大了,走路时晃得慌,姐姐小心别摔着。”
李昭仪的笑僵在脸上,刚想反驳,就见李念慈已越过她,径直走上台阶。苏明苑赶紧跟上,路过李昭仪身边时,瞥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心里不由得更警惕——今晚的宫宴,怕是不会太平。
进了慈宁宫正殿,皇后崔氏正坐在上首的宝座上,穿着明黄色的朝服,头戴凤冠,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李念慈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殿内两侧站满了朝臣和命妇,太子李弘昭也在,他穿着紫色的太子朝服,站在靠近宝座的位置,见了李念慈,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几分隐晦的提醒。
李念慈走上前,依着礼节行跪拜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圣安。”
崔皇后没立刻让她起身,反而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开口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本该高兴,可哀家听说,你昨日在御花园里,又把太傅的棋盘掀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念慈身上。苏明苑站在殿门旁,心里捏了把汗——皇后这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发难,想让李念慈难堪。
李念慈却依旧镇定,抬起头,蓝色瞳孔直视着崔皇后:“回母后,太傅教儿臣下棋时,总说‘落子无悔’,可儿臣瞧着,太傅自己下棋时,却总为了赢棋悔子,儿臣一时气不过,才掀了棋盘。”
“你这是在指责太傅?”崔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太傅是先帝钦点的重臣,你一个公主,竟敢对太傅无礼,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李朝皇室无教?”
“儿臣不敢。”李念慈语气依旧平淡,“儿臣只是觉得,做人做事,该言行一致,太傅既教儿臣‘落子无悔’,自己就该先做到,不然,岂不是误人子弟?”
崔皇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正要发作,突然听到太子李弘昭的声音:“母后,念慈妹妹年纪小,性子直率,说话没轻重,还望母后莫要怪罪。再说,太傅昨日也跟儿臣提过,说妹妹棋艺进步很快,就是性子急了些,还需多磨练。”
李弘昭这话既给了皇后台阶下,又为李念慈解了围。崔皇后看了太子一眼,知道他是有意护着李念慈,也不好再继续发难,只得冷哼一声:“罢了,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哀家也不与你计较。起来吧,该行及笄礼了。”
李念慈起身,走到殿中央的拜垫前。负责行及笄礼的女官走上前,拿着一支玉簪,开始为她梳头。苏明苑站在一旁,悄悄观察着殿内的动静,见李昭仪站在命妇堆里,正跟身边的一位夫人小声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李念慈,心里不由得更警惕——她总觉得,李昭仪还在打什么主意。
及笄礼进行得很顺利,女官为李念慈插好玉簪,又换上成年女子的服饰,整个过程庄重而肃穆。礼毕后,崔皇后让人摆上宴席,众人移步到偏殿入席。
偏殿内早已摆好了桌椅,李念慈被安排在靠近太子的位置,苏明苑则站在她身后。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宫女端着酒壶走过来,为众人斟酒。苏明苑注意到,那宫女斟酒时,眼神在李念慈的酒杯上多停留了片刻,心里不由得一紧——她想起了苏文渊密信里的药粉,难道有人要在酒里动手脚?
果然,宫女刚为李念慈斟完酒,李昭仪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着说:“念慈妹妹,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姐姐敬你一杯,祝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为我李朝皇室添喜。”
李念慈看着眼前的酒杯,没立刻端起来。苏明苑站在她身后,悄悄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衣角,示意她小心。
李念慈会意,抬起头,对李昭仪笑了笑——这是苏明苑第一次见她笑,蓝色瞳孔里像是映了星光,竟有些晃眼。“多谢姐姐好意,只是儿臣近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饮酒,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李昭仪脸上的笑淡了些,“今日是你的及笄礼,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连杯酒都不肯喝,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劝李念慈喝酒。苏明苑心里着急,却又没办法直接阻止,只能悄悄观察着太子的动静——她知道,现在能帮李念慈解围的,只有太子李弘昭。
果然,就在李念慈快要被劝得没办法时,太子李弘昭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着说:“昭仪姐姐,念慈妹妹近日确实身体不适,前几日还请太医来看过,这酒就由孤替她喝了吧。”
说着,不等李昭仪反应,李弘昭就拿起李念慈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李昭仪见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却又不敢反驳太子,只能强笑着说:“还是太子殿下疼妹妹,既然殿下都替妹妹喝了,那姐姐就不勉强了。”
说完,李昭仪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苏明苑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李念慈,见她正望着太子的背影,蓝色瞳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警惕。
宴席继续进行,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苏明苑却没放松警惕,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知道,今日的宫宴,只是开始,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还没真正浮出水面。而她和李念慈,就像站在风浪口上,稍不留意,就会被卷入无边的深渊。
夜深时,宴席终于结束。李念慈跟着太子一起走出慈宁宫,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苏明苑跟在后面,远远地听着他们说话。
“今日多谢太子哥哥解围。”李念慈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
李弘昭转过头,看着她:“你是孤的妹妹,孤不护着你,谁护着你?只是,你以后在宫里,行事还是要收敛些,别总让皇后抓住把柄。”
“儿臣知道了。”李念慈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问,“太子哥哥,你说……母后今日,是不是故意针对儿臣?”
李弘昭叹了口气,没直接回答,只是说:“宫里的事,复杂得很,你只要记住,保护好自己,别卷入不该卷入的纷争里,就够了。”
说完,两人走到分岔路口,太子往东宫方向走,李念慈则往公主殿走。苏明苑跟着李念慈往回走,一路上,李念慈都没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月亮,蓝色瞳孔里带着几分迷茫——像是在想,在这深宫之中,她到底能依靠谁,又能去哪里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回到公主殿,李念慈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苏明苑。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月色,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今日宫宴上,谢谢你提醒我。”
苏明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用手指碰她衣角的事。“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敢当公主的谢。”
李念慈转过头,看着她,蓝色瞳孔里带着几分探究:“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是丞相府送来的人,按说,你该听我父亲的话,可你……”
苏明苑的心猛地一跳,知道李念慈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奴婢虽然是丞相府送来的,可现在是在公主身边当差,自然要以公主的安危为重。再说,奴婢看得出来,公主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刁蛮任性的人,公主只是……心里苦。”
李念慈听到“心里苦”三个字,身体微微一震,蓝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只是,在这宫里,太聪明了,未必是好事。”
苏明苑知道,李念慈这是在提醒她。她屈膝行礼:“奴婢明白,奴婢会守好本分,好好伺候公主。”
李念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重新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月色。苏明苑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感慨——这位看似暴戾的公主,其实比谁都孤单,比谁都渴望温暖。而她,或许是唯一能走进她心里,为她带来一丝温暖的人。只是,她不知道,这条路,自己能走多远,也不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