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离没见过晶噬兽本身的模样,只见过它们被利刃划开后的尸块,闻过屠宰场里终日不散的腥甜。
对于尘裔们来说晶噬兽是最低劣的蛋白质;而对于邬菏泽来说,它们显然只是会动、会流血、能用来取乐的活物玩具。
她带着宁离深入森林腹地,在一小片空地上将他按坐下去,用坚韧的树藤将他双腿紧紧缠绕锁死,随后在他身侧放下一个散发着晶裔气息的伪晶匣。
“你要做什么?”
宁离被迫仰起头,视线穿过直冲云霄的树冠缝隙,后背抵着皲裂的树皮,里面嵌满陈旧苔藓与腐叶。
未知的原始森林裹挟着恐慌袭来,头顶密叶深处,时不时掠过让人心悸的“唰唰”异响。
“嘘,别说话。”
邬菏泽忙完一切,顺手在他发顶揉了揉。下一秒,人影便消失在浓密的林间里。
宁离尝试扭动被捆缚的四肢,藤蔓却因此缠得更紧,几乎要勒紧皮肉。
邬菏泽到底要做什么?是为了惩罚他刚才在小屋的不配合吗?让他亲身感受被晶噬兽撕咬咀嚼的剧痛?
报复心真强。
他无力地躺倒在地,四周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的林木,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身的渺小与脆弱。
伪晶匣正在兢兢业业地散发着诱饵的气息。
宁离闭上眼,全力感知着邬菏泽残存的方位,他在内心祈祷她没有走远,能在怪物咬穿他心脏前及时回来。
然而,那点若有若无的气息,终究还是消散了。
确认邬菏泽已经远离这片区域后,宁离绝望地睁开了眼睛。
也就在这时,地面传来沉重的震动。
一踏,一踏。
如同死亡的鼓点,击打在他心脏上,提醒着他死亡的倒计时。
求生本能驱使下,宁离再次尝试自救。在巨大的生命威胁前,他试图引导着血液沸腾,那股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奔涌,想要冲破皮肤的禁锢。
可这一次,血液却如同被囚禁在牢笼里,始终有一把无形的锁死死地封闭了出口,任他用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那道锁,似乎就来自夹在刘海上的骨头发箍。
宁离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
邬菏泽还真是……神通广大。
他心底甚至泛起一丝悔意,如果当时没有陷入情绪里,及时回应了邬菏泽,是否就不会被丢在这荒郊野岭,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像是无数细小的晶体在相互摩擦碎裂。
紧接着,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前方虬结的巨型树根后缓缓挪出,彻底占据了宁离的全部视野。
那东西……就是晶噬兽?
它的体型堪比屋舍,轮廓是强行冷却的熔岩与破碎矿石的胡乱堆砌。
体表有着一种粘稠的暗紫色物质,像是不断滴落的沥青,内部还透出一点幽蓝色光芒。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
那甚至不能称作一个头部,而只是一个巨型不断开合的腔体,边缘布满参差不齐的结晶齿,深处翻涌着令人作呕的浑浊能量流。
它没有眼睛。
但宁离能清晰地感觉到,晶噬兽已经完全锁定住了他,身体感受到危机后,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提醒他远离晶噬兽,那不是他目前能够对抗的东西。
可是他动弹不得。
看着晶噬兽越来越近,宁离鼻子一酸,脑海中不受控地回响起邬菏泽之前说过的一些话。
保护?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保护吗?如果他被这怪物撕碎,那她的承诺该如何作数?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一个变态做出的承诺。
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宁离有些失望,他以为邬菏泽只是行动上有些粗暴霸道,没想到在支付给父母一辈子花不完的穹晶后,需要他用生命付出代价。
嗯,仔细想想也挺划算的。
宁离不再去看恶心的晶噬兽,他忽略掉身体对死亡的恐惧感,平静地闭上双眼,等待着不久之后的死亡。
“嘭”
“嘭”
距离他不过两三米时,身边传来一阵巨响,预想中的剧痛或者死亡都并未降临。宁离睁开眼睛,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邬菏泽站在已经倒塌的晶噬兽旁,脸上扬着自信的笑容,宁离没看见对方如何一击斩杀掉晶噬兽,只是能从晶噬兽断掉的头部那想象出场景。
“怎么样?我俩配合得不错吧。”
宁离没理。他甚至没有睁开眼,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只是无聊的午后小憩。只有过于用力的指关节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方才的惊惧。
邬菏泽蹲在他面前,等了几秒。没有预想中的哭泣、质问甚至咒骂,只有一片沉默。她脸上的兴奋顿时淡去。
但当她敏锐地注意到宁离的身体在无法自控地微微发抖时,一种奇异的情绪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专注。
她没说话,伸出手,直接捏住了他握得指节发白的手。
宁离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她更用力地攥住。
她低下头,伸出舌尖,舔掉了他手背上被飞溅的晶噬兽死亡时爆发出的能量烫出的细小灼痕。
这个动作毫无**意味,只给宁离一种野兽为幼崽清理伤口的本能的感觉。
她的唾液依旧有着某种奇异的镇痛效果,一如曾经帮他舔舐伤口,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宁离愣了愣,这人是在安慰他吗?其实不安慰他反而更能接受。他宁愿接受纯粹的恶意,也无法处理这种夹杂着本能的非人性的善意。
邬菏泽抬起头,咂了咂嘴,似乎在品尝味道,然后皱起眉:
“难吃。这晶噬兽的血你要不要尝尝,挺好吃的。”
“不要。”
宁离摇摇头,看着晶噬兽的尸体只觉得恶心。
然而下一秒,邬菏泽却含着满口晶噬兽灼热的鲜血,直接吻了过来。
那血腥味浓烈呛人,有一股矿物与能量混合的怪异腥气。
热乎乎的气息打在宁离脸上,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或者说这并非一个吻,而是带有占有霸道**的侵略,逼迫他必须尝尝她喜欢的味道。
就像小朋友执意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出去一样。
宁离无力反抗,只能仰头承受,被迫吞咽着涌入咽喉的鲜血。
晶噬兽的生血与邬菏泽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刚进入身体,他就感受到一股蛮横的力量在体内炸开,沉寂的血液仿佛投入被投入滚油的冰水,血液的力量不断加强。
几分钟过去,口中的鲜血早已咽尽,邬菏泽却依旧含着他的舌尖,吮吸得他舌尖都有点发麻了。
“行了。”
宁离终于用力推开邬菏泽的脸。
她那脸上挂着一副食髓知味的憨样,他别过视线。
“是没你的血香。”
邬菏泽点评完毕,从身上取出一把脊刃化为骨刀,把那晶噬兽大卸八块,生起篝火,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烘烤着宁离的脸颊,驱散了林间的阴冷与心底的寒意,让他浑身都暖洋洋的。
让他一度彷徨,好像刚才的恐惧都只是他做的幻觉。
“我去抓个东西!”
她忽然想起什么,话音刚落,人已经溜走了,将烤着的兽肉完全抛在脑后。
宁离只好无奈地接手,翻动着那些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烤肉。
这与他在巢都黑市买的劣质兽肉截然不同,这只晶噬兽的品质显然极佳,丰腴的油脂被高温滋滋地逼出来,迅速化为透明的油珠,顺着肉的肌理不断滚落,滴入火光中发出滋啦声。
宁离第一次觉得胃里饿得有些发慌,忍不住拿起一小块,偷偷咬了下去。
烤至七分熟的肉块刚入口,便能尝到一股焦香,外皮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纯粹的肉香。
“宝宝!你居然在偷吃吗?”
才吃到一半,邬菏泽就提着一捧蜂蜜回来了。
宁离有点不好意思,没回话,默默把肉放了回去。
邬菏泽倒也没多生气,将找来的蜂蜜均匀地涂在肉块上,继续烤了一会,把第一串蜜色油亮的肉递到宁离嘴边。
“吃吧,尝尝。”
宁离抬头看了邬菏泽一眼,有些不想下口。
“还想要我喂你吗?”邬菏泽一副无可奈何的笑容。
话刚说完,宁离立刻咬了下去,他实在不想再被亲到头晕目眩了。
涂抹了蜂蜜的烤肉,风味更上一层楼。
一口咬下去,蜂蜜受热形成的糖壳脆甜带着焦香,跟肉的鲜嫩裹在一起,连带着炭火的风味,宁离吃得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邬菏泽见宁离吃这么香,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那么庞大的一只晶噬兽,硬生生被两个人分食殆尽。
宁离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胃被如此充实地填满。
“呕……”
吃得太撑,饱腹感顶得他有点想吐。
“你怎么了?”
宁离不想说话。
邬菏泽乐了,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走吧,饭后消消食。”
广袤的森林被夜幕笼罩,四周充斥着大自然原始的虫鸣,繁星在墨蓝天空上闪烁,却见不到几只寻常的鸟兽走兽,只有窸窸窣窣的虫子飞在林间。
宁离划出了一道口子,释放出血雾,跟着邬菏泽一起加速奔跑在这方天地。
跑累了,宁离直接瘫倒在厚厚的落叶上,没跑尽兴的邬菏泽只好停下来,蹲在一旁,用手指一下下戳着他没多少肉的脸。
宁离虚眯着眼睛,望着天穹上清晰的星星点点,过于良好的视力让他有些不安,就像此刻卸下防备,只为了这一刻的放纵一般。
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比划着天空上的群星,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喃喃:
“你说,为什么,只有喝了你的血,我的视力才能恢复呢?”
邬菏泽还是听见了,她摸了摸宁离的碎发,随意地答道:
“如果是别人,喝了我的血早就死了。”
宁离轻笑一声:
“呵,也是,得了淬血病当然就死了。”
“你没死。”
宁离坐起身,看向邬菏泽:“所以你意思是,以前,很多人都死了?”
“嗯嗯。”
“为什么?”
“我们匹配度很高,你天生就是我的东西。”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宁离不想回应她这种言论,换了个问题:
“你怎么找到我的?”
“味道,”她凑近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你很香。”
说完,邬菏泽又趴在宁离身上,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开始吸血。
宁离对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已经有些摆烂了,双手向后撑在地上,继续问道:
“那我……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邬菏泽抬起头,皱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一个鄙夷所思的答案:
“甜的,偶尔有点涩,或者有点苦,你现在的血就是酸甜的!”
刚刚释放血雾的伤口被她吮吸出了好多血液,宁离盯着那个正在快速愈合的小伤口,站了起来。
这形容词真恶心。
而心满意足的邬菏泽掏出从晶噬兽取出的晶核,塞进宁离手里。
“拿好,你的战利品。”
她斩断藤蔓,看着宁离。
战利品,这是他充当诱饵角色获得的战利品啊。
回到那间灰色小屋,邬菏泽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森林里发生的事。
她一进门就踢掉鞋子,把自己摔进兽皮毯里,打了个滚,然后支着脑袋,看宁离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在门边。
“困了。”她突然说。
宁离看了眼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在思索是否要再给她放一碗血。
邬菏泽见他没动作,拖着那条兽皮毯子,窸窸窣窣地挪到不远处,然后把宁离抱了过来。
等他躺下,她也翻身躺倒,没过几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她睡着了。
宁离看着这张他排斥感逐渐减弱的熟睡脸庞,又看看屋外的森林,现在就算逃跑,也不知道方向,他也不知道该逃去哪里。
估计跑了也会被找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终,他在毯子的另一处躺下,在邬菏泽的气息包围中,沉沉睡去。
“喂,醒醒。”
宁离睁眼时,邬菏泽已换上一副全新的皮囊。而他脖子上,被扣上了一个冰冷的星环,颈环的连接线,正握在邬菏泽手中。
“走吧,你现在是我的血仆了。”
宁离用水潦草地冲了把脸,跟上她的脚步。现在要去完成千恩给他们的任务了。
离开临时藏身的小屋,邬菏泽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入口,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利器劈开的岩壁上,刻着三个森然的大字:脊骨关。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嵌入岩层峡谷的巨大创伤。
空气中弥漫着岩石粉尘和一种能让血液微微躁动的嗡鸣。
街道旁,随处可见失去肢体的淬骨人,他们依靠着简陋的吱嘎作响的代步骨架蹒跚而行,断肢接口处的溃烂,构成了这里最常见的风景。
“你,过来,载我们去车站。”邬菏泽随手点了一个正在擦拭自己锈迹斑斑骨架的淬骨车夫。
那车夫看上去年岁不小,脸上布满风霜和细微的骨裂痕迹。他闻声一颤,忙不迭地驱动代步骨架过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应承,不敢多问一个字。在脊骨关,一个气焰嚣张的“穹裔”和他们手中牵着的“血仆”,意味着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
宁离不愿再看那些依靠在墙角眼神空洞的残躯者,便躺进车厢。
车厢布置得很华丽舒适,与前方的淬骨车夫有着强烈的反差感。
邬菏泽自然而然地将他搂进怀里。他没有反抗,既然要扮演血仆,太过僵硬反而引人怀疑。
到了车站附近,环境陡然一变。虽然依旧能感到地下传来的微弱震动,但这里显然繁华许多。
穿着体面的穹裔随处可见,他们额前晶簇闪烁,身边都跟着佩戴项圈或消音髓环的血人、淬骨仆从。
载他们的老车夫在距离入口尚有一段距离时,就被一名手持棍棒的车站保安,一个面色倨傲的尘裔厉声喝止并驱赶开了。
“滚远点!废料别挡道!”
邬菏泽对此视若无睹,拉着宁离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车站大厅。
通过安检时,宁离能感到扫描能量掠过星环时轻微的刺痛,他猜测这应该是身份确认的信号。
买过头等舱的车票,他们进入悬浮骨轨列车的头等舱。
舱内舒适,座椅宽大,空气中弥漫着人工合成的淡香,试图掩盖脊骨关本身的气息。
刚落座,隔壁一位独自出行的穹裔女士便注意到了他们。她目光在宁离身上挑剔地转了一圈,随后堆起热情的笑容对邬菏泽说:
“亲爱的,您的血人真好看呢,刚采购回来的吗?这品相在脊骨关可不多见。”
邬菏泽挑了挑眉,对这种奉承很是受用。她随意地靠在座椅上,更用力地揉了揉宁离的头发,
“当然,我亲自选的。”
宁离垂下目光,不再去看那虚伪的热络。
车窗仿佛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车厢内矫饰的舒适与外面那个真实的布满创痛的脊骨关。
我国庆节放了10天假,还想玩。。[化了]
这章重新写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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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任务开始